阿微木依萝：我写的是人内心的泥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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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微木依萝：我写的是人内心的泥石流


来源：晶报　　段凤英　

在《晶报·深港书评》2020年度虚构类十大好书中，《我的父亲王不死》和书名一样，散发着一种神秘、恍惚、让人忍不住想一头扎进去看看故事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神奇情节的气息。这部中篇小说集是“80后”彝族女作家阿微木依萝正式出版的第四本小说集，其中包括《我的父亲王不死》《白月亮 黑月亮》《出城》《树寄》《金蝉》《隐居》共六篇小说，每个故事都有魔幻荒诞的气质，小说主人公在生与死的世界里交错徘徊，经历着不同离奇古怪的事，他们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读者也追随作者在文本中建构的似真似幻的世界里迷离彷徨。


翻看阿微木依萝的其他小说作品，你会发现，这是她擅长且喜欢运用的写作方式——她凭着灵感漫无目的地书写，在魔幻与现实中塑造一个个故事。近日，《晶报·深港书评》记者对阿微木依萝进行了一场访谈，和她聊最新获奖的《我的父亲王不死》，谈写作如何重塑她与生活，也提及她从东莞返回家乡凉山之后的写作现状。


阿微木依萝最喜欢的作家是卡夫卡和墨西哥文学大师胡安·鲁尔福，她甚至把后者的照片设置为微信头像。在她的作品里，读者在某种程度上会体会到阅读卡夫卡及鲁尔福作品时的相似体验，情节支离破碎，思维跳跃性极大，时空交错，在魔幻现实中调动读者的感官。


除了少数民族文化背景，一直以来，阿微木依萝身上还有另一重标签，那便是从辍学打工到靠写作寻到人生新出路的经历。十六岁时，连初一都尚未读完的阿微木依萝就辍学离开家乡凉山外出打工，在外摸爬滚打十余年后，30岁的她才正式与写作撞了个满怀。那一年，她南下到东莞生活并开始写作，自此开启了另一种人生。她这样形容那时的心情：“突然就觉得有了一种幸福感，仿佛终于嫁了一个心爱之人，将过上最美好的日子。”在东莞生活7年后，阿微木依萝和家人一起选择回到家乡凉山，在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继续用笔说话。


写作者或多或少都会将自我生长经验付诸笔端，阿微木依萝也不例外，过往的生活经历深刻影响着她的写作，乡村生活环境、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文本中的故事。


小说里的男女总无法真正相爱


《晶报·深港书评》：以短篇《我的父亲王不死》的题目作为整本书的名字有何特别的用意？这六篇故事里，你自己更喜欢哪一篇？


阿微木依萝：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个人比较喜欢这篇文章的标题，如果作为书名来使用，效果应该也不差。


对于写作的人来讲，最喜欢的永远是还没写出来或正在创作中的故事。因为我们需要这样一个理由来推动和激励下一步写作。而写出来的文字也耗费了不少心力，也曾是抱着“最好的一个”去写，也就不会说比较偏爱哪一个，或对哪一个有些失落。但话又说回来，并非每一个小说都十全十美，就好比太阳光芒总有照不透的地方，它总有一些瑕疵或一些没有写尽的地方，而这些“残余”的部分，正好是我们可以进行下一个小说写作的动力和决心。我爱每一个写出来的小说，也对它们仍有遗憾。这也将成为我持续写作的缘由。


写作这件事，往往喜忧参半、失落和希望并存。


《晶报·深港书评》：《我的父亲王不死》里的每个故事都与亲情相关，但故事中母亲和父亲的角色都不太和谐，亲情关系也大多存在隔阂，比如《白月亮 黑月亮》里主人公小城的父母，各自心怀秘密且十分疏离，为何是这样的设定？


阿微木依萝：我出生在乡村，我父母那一辈人大多数所表现出来的感情完全是疏离的，他们甚至彼此怀有恨意，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分离，将就度日，日积月累的坏情绪总是揣在心里，后来终于懒得隐藏，总是暴露人前。我整个童年是浸泡在这样的气氛里，这样的情绪中，这样淡漠的关系之中……使我成年后整个心绪都无法真正平静。


我在小说里尽量让那些男人和女人相爱，可总是这样，他们无法真正相爱，但他们也努力去爱对方。《白月亮 黑月亮》里面所透露出来的这些情绪，恐是小时候见得多，就这么代入进去了。


《晶报·深港书评》：《我的父亲王不死》里的几个故事中，年轻人的感情是飘忽不定的，姑娘们对于男主人公的感情也是瞬息万变，时而冷漠时而热情，这是对现实情感的映射么？


阿微木依萝：情感这种东西，或许就是飘忽不定的。它既然是一种情绪，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也是常态，尤其性格多变的人——我总是难免写这样的人。假如一个人写作是不停地在黑暗中描摹自己的影子，那或许我在写自己的无数个不同性格的影子，她们的敏感、哀愁和神经质，有些坏又坏不透，有些得到又不想要，有些想要又得不到，有时泪水涟涟，有时笑容满面，捉摸不定。


我写这些姑娘们的时候觉得她们很真实。她们是我的影子又不完全是，毕竟描摹影子的人，总会描出世界上另一个人的样子。我不知道有没有映射什么，我只是这么去写了。


写作是在草原上放牧，想替我的羊群找更好的草木和水源


《晶报·深港书评》：你塑造的诸多故事都有十分强烈的魔幻荒诞色彩，主人公们常常有和实际年龄不符的嗓音、躯体，经历着离奇古怪的事，小说也被认为具有某种先锋气质，为何采用这样的写作手法？


阿微木依萝：我很喜欢文字是这样的味道，这和个人的兴趣相关。也或者，我出生的地方闭塞，却又神神秘秘，大人们总是给我讲一些鬼故事，而且我见过的那些苏尼（笔者注：彝族社会中的巫师）和毕摩（笔者注：彝族传统宗教中的祭司），他们祭祀或者做什么预测的时候，嗓音就是另一种味道。


《晶报·深港书评》：你曾提到“我愿意小说是看不懂的，很少被人看懂，却深深受它牵引。”在《我的父亲王不死》中读者大概也会有这种感觉，是否可以将其定义为你的写作风格？如果要界定自己的写作风格，你希望是什么？


阿微木依萝：事实上，我没办法对现在的写作风格做出总结，也没法对未来的写作风格作定义和判断。写作这件事仿佛流水从我眼前经过，能看到和预见的都非常有限。好在小说创作确实令我满怀期待，在这件事上，我永远是个不那么害怕的人，在写作中“不认命”成为一种常态，觉得写作是一场精彩的有意思的冒险之旅。


我时常写一些看似简单实际却并不单调的小说，有恍惚不定，有轮廓却并不清晰，让人无法归总，让人跟着跑，我揪着小说中一些人物的情绪，有时候，他们可能只不过是一个早就不在了的人。可是归根结底，我是在写他们内心的泥石流——人内心的泥石流。如果要界定写作风格就是画地为牢，我不想这样干。写作就是在草原上放牧，我还想替我的羊群找到更好的草木和水源。


《晶报·深港书评》：在大量阅读经验里，你最喜欢的作家或对你影响最大的作家是谁？


阿微木依萝：一路喜欢了好些个作家过来，到现在最喜欢的仍然是卡夫卡和鲁尔福。没有太多理由，觉得知己知彼，气味相投。


《晶报·深港书评》：其实你们笔下的故事是有一些相似性的，看似天马行空，其中却有现实的影子，那么在你看来，文学作品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是怎样的？


阿微木依萝：相辅相成。生活是文字的土壤。文字是从生活里诞生的庄稼，当然，有了庄稼就更有了一切可能，飞禽走兽，无所不可。


故乡是每一个出走的人都回不去的地方


《晶报·深港书评》：月亮作为一个意象，出现在《我的父亲王不死》中的每个故事里，也曾是你其他作品中的元素。在你眼里，月亮代表着什么？它在文本中起着怎样的作用？


阿微木依萝：我曾漂泊二十年，二十年间很少回故乡。刚出门的时候年岁还小，十六岁，有时候想家就会抬头看一眼月亮。大概看得多了，就把月亮当成一个好朋友。写月亮的时候觉得特别安心，特别像是……坐在故乡的松树下。


月光能安魂。想必在文字里更有这样的作用。


《晶报·深港书评》：少数民族生活背景与成长经历在写作中怎样影响了你？故乡对于写作者而言意味着什么？


阿微木依萝：成长经历会影响创作，这逃不开。少数民族身份倒是跟写作没啥关系，主要还是生长坏境起了作用。


故乡是每一个出走的人都回不去的地方。因为回不去，就一直在描述。


《晶报·深港书评》：从辍学到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再到成为一名职业作家，什么促使你走上写作这条路？


阿微木依萝：刚辍学那会儿感到迷茫，很孤独。做什么工作都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直到30岁那年开始写作，突然就觉得有了一种幸福感，仿佛终于嫁了一个心爱之人，将过上最美好的日子。事实证明，写作这件事的确是我想要的。


今年是我写作的第十年。我觉得写作可能也说不清太具体的理由或关键词，最终只会落在“热爱”这个词上面。因为热爱，我们念念不忘，因为热爱才会持续写作，因为热爱，我们愿意承担所有孤寂、甚至失败。人生最自由的，莫过于你做的事情，始终与你热爱的有关。


我也习惯独处。我不爱将一些话直接从嘴里说给别人，喜欢用写作的方式说话。


《晶报·深港书评》：从都市回归故乡凉山后，你的写作习惯有无变化？未来会继续留在凉山写作吗？


阿微木依萝：我没有完全回归乡村，顶多就是回归到一个与乡村较为靠近的高原城市。我只是经常到乡下行走。这倒是比住在东莞便利。我现在的状态就是，一只脚踏在城市边缘，一只脚踏在乡下土地上，属于半回归状态。在城里生活惯了的人，恐怕完全住在乡下会有一些不适应。当然，适应需要一个过程，可能习惯了就好了。


未来会继续留在家乡写作，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


《晶报·深港书评》：目前在创作什么新作品？谈谈未来的写作计划。


阿微木依萝：正在写一个小说，也许是中篇也或者短篇，写完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未来我仍然会以中短篇小说创作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