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一盏灯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查看: 12|回复: 0

蓝蓝:诗歌随想选录

[复制链接]
发表于 6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蓝蓝:诗歌随想选录


来源:《江南》  蓝蓝 




思考如何捍卫诗之为诗的原则问题,并不是因为对现实的关注超出了对美或艺术形式的关注。不。恰恰相反,由于一个人可能在真实的生存状态下,强烈地意识到她是人类整体的一份子,强烈地感到她并不缺乏这一清醒的认识,才会比以往更多地拥有想表达这一意识的渴望,由此引出了她对表达本身的重视和关注,而并非本末倒置地首先寻觅对词语本身的想象力——我怀疑那种“超越”现实的词语的想象力——有凭空而来的这种东西吗?如果它首先不是来自人、来自人的感受和创造的话。但是,当一个人需要通过诗歌这一特殊形式来表达内心的时刻,她首先面临的正是如何运用语言的艺术的考验。


语言作为一个符号系统,本身就包含了隐喻和诗的可能。联接起诗意与诗艺的,是诗人的精神活动。也可以说,一个人如何思想,就会如何写诗。诗人的语言系统就是在其思想的边界之内建立起来的,但这一切是在诗人作为一个“精神越狱者”的前提下发生的。诗人就是那个在思想上永远试图打破边界的人,其语言系统也时时处于不断改变和更新的状态中。


写诗仅仅是为了描述诗人眼前之物吗?非也。任何事物都不会是绝对独立的存在,终生坐井观天,只确认眼前一亩三分地的做法,除了是权力者对于被统御者的期望,对任何一位渴望了解他者生存经验、从而审视自我生存状况的人来说,都是作茧自缚的人性牢狱。他乡和远方不仅仅唤起人的无限想象,更重要的是,这一指向他者的冲动和渴望将不同时空、分散在四处的人与事物纳入同一个视野和空间,从而获得一种整体性的观察。这也意味着,对于任何异域跨界的认知,都将是更新自身思想方式的激活力量,也是对所有事物彼此依存、常被遮蔽和被忽视的深层联系的揭示。


所有的归类都有可能形成新的偏见,而这样的偏见又会狭隘和弱化诗人笔下的思想疆域和精神力量。我重视的是他在关注什么,以什么样的方式关注。


相对于僵死而概念化的空洞词汇,隐藏于诗人一切感知层面的知觉,都在将他拉回与世界、与事物触碰时那崭新的联系。这一联系是言说最初的动力和触发点,是言说欲望未满足所带来的前去与万事万物融合的新冲动——“文字的艺术具有激烈的隐喻”,隐喻恰是此物与彼物的融合与交换,是在诗人感受与联想碰撞时产生新语义的无限可能。在诗人的笔下,各种事物都能彼此联结,无论它们是具象还是抽象。为了躲避某些的控制,诗人势必会发明更隐晦的表达。它是历史、社会和特定文化条件下的产物,是令人窒息语境的一个隐秘的通风口。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强迫儿童阅读那些他们不想读的书。他们用高超的技巧和不懈的坚持,维护着选择的自由。”这段话摘自李利安·H·史密斯所著、世界公认的儿童文学理论经典《欢欣岁月》序言。我完全相信,这种判断是基于对儿童理解力、天性和趣味的敏锐观察而获得。尽管购买图书的权力通常在家长或教师,但决定喜欢与否却是在儿童自身。他们自己会倾向于喜欢“诚实、完整、拥有某种视野”的书,是因为这样的作品会把他们带入一个充满新感受的世界。就像一个孩子学会了1+2=3的时候,他也会想到“黄加绿等于多少”。


生活的败坏往往从语言的败坏开始。当陈词滥调与谎言充斥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时,它腐蚀的不仅仅是文学,更是人们的文化生活和精神世界。语言在无形中影响着人们的思维乃至对日常事物的理性判断,使用不同语言的人们,他们头脑中所形成的世界的图像也是不同的。


当我们谈论历史、往昔时光的时候,我们是在哀悼那早已逝去不再的时间。与时间脱离了的空间,不再拥有“当下”。尽管数学家卢迪·洛克尔认为,从理论上讲,一个人可以在一天内遍访宇宙的任何地方,而爱因斯坦有时确实相信早饭前不可能发生的六件事情,但诗人通过另外一个途径也能摒弃绝对时间。诗人在诗句中打破了时间的线性物理属性,重新创造了空间的现时性,这就是诗的秘密——他不必像小说家那样叙述,必须遵从时间的顺序——不,诗人是逾越者,是将时间内在化的现实垒砌者。在他那里,时间失去了长度,变为了无限敞开的空间,变为了过去现在、当下现在、将来现在——现在,我们唯一拥有的东西。持续的现在,难道不就是永恒——却又在一个变动着的生命里?


于是,一个诗人所能做的——写吧,记录吧,在诗中,使你的感受进入并融合于他事他物之中,并与它们一起处于现时性、共时性和宇宙的整体性之中:所有的时间都在时间之中,难道不正是这样吗——

而或许,抵抗宇宙熵增的并不是理性

而是——与虚空同样看不见的——信念。


当我们能够理解波德莱尔所说的——“诗歌和艺术是对时代命运的塑形式领会”,那么,对于那些完全异于传统样式、难以归类的诗歌文本,我们或许应该以积极的态度对其保有敬意以及理解的愿望和可能。甚至,当把它们拿来和那些已经被“经典化”的优秀诗歌做对比的时候,这些包含着文学价值判断的甄别尤为重要,它让人想起一切新创造在初始阶段的遭遇:怀疑、否定、疑惑不解。而在我看来,对于一个创造者来说,如果这不意味着创造带来的孤独和光荣,那它就不可能有别的含义。


对现实性的强调,指的不是风格或流派,而是面对社会生活的态度。也就是说,“现实”,是做为主体的有感受力和思考能力的人,与不断变化着的现代社会之间的关系。在这个前提下,诗人语言实验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纯语言游戏”,而是通过穷尽能指的各种冒险,抵达精神的自由,以便以人高贵的自我意识与世界对话。诗要求一个诗人深化自己的感受力,深化他的语言表达,获得一种文化上的异质性。唯有此,才能避免现实的感受力陷入当下的语境,才能开辟一个能洞穿坚硬思想牢狱的新视域,让我们重新看到历史的真相。


创造就是无中生有。创造是生命向世界表达的感激和爱。创造者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在于给出更多的美和善,便以其艰辛的劳动致力于人类文明向善的努力。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创造。


诗人的伟大之处就是将世界上的东西转化为美,诗歌是一种美的形式,是欢乐的形式,即使是痛苦也要用美给它呈现出来。萨福说过,缪斯的家里不能传出哭声。即便表达愤怒,也要用艺术的形式——这大概就是写诗的原罪。


诗人可以表达绝望,你可以说世界不是这样的,也可以说已经发生的和未发生的都通向终结。但是诗人笔下的绝望是对绝望的思索,思考了再写出来,它就有了意义。在理解诗人笔下的绝望时,要看到他对绝望的深思,对生命意义的思考。正是这个对绝望的思索,它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意义,这个意义就是对绝望的反抗。


表达感受是一种内在需要。我们通常会有连语言也无法表达的感受,有无法言说的感受,那个时候,这些标点符号的使用替代了可能的沉默,甚至,它们能够引导人们的想象力去抵达那些不可言说、无法言说的感受。省略号、破折号、惊叹号,这些标点符号有自己的语气和语调,它提供了一个想象力和思考的空间,对语言敏感的读者来说,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寻找到诗人思想和感受的线索。准确使用这些符号是在长期的写作中磨练出来的,就是认真专注的劳动,它甚至不是技巧,好的时候就是和语言浑然一体的表达之必要。


诗歌对人类的最大贡献,就是通过诗歌最基本的表达方式让我们意识到人类是一个整体,人类与自然万物是一个整体。这也就意味着世界上发生的所有悲剧都和我们自己有关系。这种关系直接让我们的言行进入到一个伦理的考量之中。拿善与恶来讲,善致力于与他人建立联系,而恶则要撕裂和隔阂人与人的联系,唯有让每个人与他人隔离,才不会关心人类的整体命运,这是恶可以为所欲为的一个前提条件,人类所有的战争、屠杀、强权,无不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卡夫卡说自杀的奥地利诗人特拉克尔“死于最没有想象力的战争”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想象力能将看似不相干的事物与人联系起来,能够体察他人的痛苦和恐惧,而想象力正是诗歌能够培育的一种能力和品质。诗人在展示被撕裂的现实的同时,也能够通过写诗,来缝合这种隔离和撕裂,因为人要怀着希望生活下去。尤其对于诗人来说,内心的分裂是可怕的。诗人最终要接受自己写下的诗行对你的检验。


在古希腊神话里,缪斯女神的母亲就是记忆女神摩涅莫绪涅,她生下了文艺九女神缪斯。这个神话很有意思,记忆生下了艺术,这九位女神中有一位司持历史。也就是说,古希腊人的心中,艺术来源于记忆。人类的经验与情感通过艺术可以与他人分享,个体的经验和情感也是如此。所以,米沃什曾写下这样的诗句:“我来了,那隐形人。也许受雇于一个伟大的记忆,为生活于现在……”在诗歌中,记忆被书写的意义就是因为它与现在有关,以至于历史学家也认为,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只不过诗歌是以它特有的方式来书写记忆,诗歌的“现在时”能够打破物理性的时空,将诗人的所思所感置于当下,置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没有人能逃开现实,生活在一个假想的真空里。


一个人的写作是否触及现实,与其现实感有关。社会现实从来都没有想要和文化脱离干系,它不会也不可能做到。甚至更多的时候,它毫无忌讳地要干预文学。诗歌对于现实是一个镜面,它记录,见证,带给读者某些清晰而独特的视角,以看清现实的赤裸的或隐藏的东西。


有必要厘清现实的含义。一种是人类社会生活的现实,一种是仅限于私人生活的现实。两者必有交集,但也有疏离的部分。诗歌从没有离开过这两种现实的现场。诗人从个人角度关注社会现实,关注重大的社会问题,是一种明确的包含他者的写作,而只写私人生活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态度。在我看来,诗歌写作百无禁忌,凡诗人所经历、所感受、所想象到的,都可入诗。至于诗歌是否要介入现实,并非是介入不介入的问题,而是一个人是否有权利说出自己的感受。一个疼痛的人有权利叫喊出来,有权利表达七情六欲和思想,但诗人的工作是将生活的经验化为美学的经验,这与新闻报道记述一件事情是完全不同的。诗歌要介入现实,这句话似乎只说了一半。诗歌还有超出现实的那一部分,而且这个现实不是大众的现实,是只跟你发生联系的现实。


诗人在诗里是藏不住自己的。他们可以在生活中藏自己,在小说里藏自己,在散文里藏自己,但是他们在诗里边一定是赤裸裸的,他们隐藏得越深,赤裸得越彻底。诗人所有的灵魂的精神的活动,在诗里都可以找到线索。


诗歌创造了古往今来的“此时此刻”,创造了“我中的我们”和“我们中的我”,它是使时空弯曲的引力,是仁慈的复活者,是柔和的感受性的思想,是伸向自由的想象力:进入想象力就是进入文明。想象力意味着精神的深度,人类所有走得最远的探索,无不是想象力在引领前行。凭借着诗歌的想象力,诗人赤手空拳便可创造和拥有一个崭新的现实。在这个现实里,经济理性和社会等级不会是衡量一个人的价值标准,人的感情和个性在这里受到尊重,无用的事物被赋予价值和意义。诗歌以不降低人尊严的方式,安慰被剥夺者和弱小者,鼓励着信任道德情感的人,缝合那些被撕裂时间和空间,缝合那些被撕裂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缝合着诗人可能分裂的自我。


诗歌语言是人类所能认识到的自然和社会的隐喻系统,诗歌语言是一切僵化语言的敌人,它的自由创造、无限的活力是对僵化语言内部令人窒息的、对人心智戕害和愚化的坚定不移的反对,是打破某些观念合理化、权威化、程式化的生气勃勃的力量。因此诗歌语言也是一切威权语言绝对的敌人。任何携带着个人鲜明特点的语言创造者,都可能是“大一统”语言的反对者和怀疑者。诗歌也能通过对生活细节的关注,再现在僵化语言中完全被概念化的现实。对于诗歌,我曾表达过如下看法:诗歌是语言的意外,但不超出心灵。诗歌是通过有内在节奏的文字、隐喻等形式引起读者想象力重视并达到最大感受认同的能力。因此,我也可以说,诗歌最终并不是单独者的自娱自乐,它寻求的仍然是作为人类所共有的情感和精神思想的回应。在某些时刻,它充当了荒野中孤独的启示者,但终究会听到来自身边或遥远他方的回声。诗歌的存在使人们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生活中的野蛮和丑恶,这不等于说诗歌有回避观察和思考野蛮和丑恶的豁免权——正相反,诗歌必须要有消化一切的能力,必须要有破除一切概念化和抽象化的能力,这里正是诗歌的起点——通往无限之可能性和多义性,使其繁殖而不是石化。诗歌写作的艰辛和意义也正是如此:从当下充斥着思想暴力的符号体系中挑选出诗人所需要的指涉词语,重新以个人的方式组合、创造出一种新的语言形式。如果这不是布罗茨基所说的“从垃圾堆里寻找钻石”,那还能是什么?一个诗人对现实中的野蛮和丑恶最有效的反抗,正是以建设新的诗歌语言开始。
155531hg3126gjcgh3hz3p.jpg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点亮一盏灯 ( 浙ICP备12018515号-1 )

GMT+8, 2024-10-22 18:28 , Processed in 0.057806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