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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测海谈枕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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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8 03:51: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蔡测海谈枕边书


来源:中华读书报  蔡测海 宋庄  



蔡测海,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


您的第一篇散文《刻在记忆的石壁上》获得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第一篇小说《远处的伐木声》获得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初入文坛就这么顺利,回顾起来您如何评价自己的文学道路?


蔡测海:一开始发表作品就能获奖,又意外,又自然。像一株野生植物,不着急栽培,到时候就开花了。这样的花开是一种展示,野生植物是可以开花的,或者也好看。初试写作的那些年,前后十年吧,我先在省内获重要文学奖项,然后又四次获全国文学大奖,在中国台湾地区也获过三次世界华人文学奖。这些奖励,对一个练习写作的人来说很重要,是一种正向引导。像念小学时写作文,语文老师当成范文在课堂上读给同学们听,然后贴在六一儿童节的墙上专栏里,这种正向引导,对我以后的写作很重要。


当然,那时多次获奖,只是花季的热闹,不代表文学上的成功。文学创作是一个人的事,要有那么一点天赋,要长时间练习,要诚实地工作,把每一句话写好。写到后来,还像当初一样,一株野生植物,长叶,开花,那状态,包含了生命中的某些秘密,这算是写好了。我对自己的写作的解说,是自然生长,也时时打理。


阅读必然始终伴随作家的写作——能否谈谈您的阅读生活?您的阅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蔡测海:都讲不好阅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自小生长在只有三户人家的自然村落,只有农具家具等生产生活资料,没有书。到上小学时,除了课本,没别的书读。上学,识字,不就是为了多读书吗? 要是能读到自己喜欢的书,真是福气。刚考上初中,“文化大革命”开始,父亲也没能力再供我上学读书,我失学了。从学校背了铺盖卷跟父亲回家。父亲一路上说我,真是浪费,不读书至少可以多养一头牛。心很痛。失学了,渴望读书。见到书就读,拿到一本《伐木工人安全生产手册》,配了漫画,也能每天翻看。遇见什么书就读什么书,读书很杂。到我二姨娘家,有下放干部带了本《苏东坡诗词选》,读不懂,天天读。到乡村小学老师那里见两本《人民文学》旧杂志,从头读到尾。到小镇上赶集,见书店有一本达尔文的《进化论》,有一本贺敬之的《放歌集》就买下来。后来学医,读《生理解剖学》《药理学》《病理学》这些书。后来进了县城,才读到喜欢的书,比如雨果的《悲惨世界》《九三年》,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还有莎士比亚和柏拉图的作品。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您的阅读呈现出什么不同的特点?


蔡测海:见什么书读什么书,乱翻书,也有对某一本书入迷的时候。后来,是有选择性地阅读。怎么选择? 随便进一家图书馆或一家书店,会有那许多书,去找到一本自己要读的书,是要有阅读练习的,先前那些乱翻书的经历都成了功课准备。再后来,就是闲读。闲读,就是无阅读边界。在不同的阅读阶段,要读的书不同。就是同一本书,不同的人生,会有不同的阅读体验。阅读,是人的精神历程。


请谈谈您的个人阅读兴趣?最喜欢哪一类文学类型? 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趣味?


蔡测海:我喜欢读诗,唐诗宋词,元散曲都喜欢读。也读中国的笔记体小说和神话。也喜欢读外国小说。长篇短篇都读。奈保尔的小说集《米格尔街》值得推介。他在一篇有限的文字中创造了一个瞬间世界,这瞬间世界是跨越时代的。这功夫是一种大境界,是智慧,不是技巧。


在龚曙光的《样范》(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写《蔡哥或者蔡文豪》中有一笔写到您,说北大没教会您怎么写小说,但教会了您怎么读书。能具体谈谈吗?您受教于哪些名师? 可否概括下您的读书方法?


蔡测海:先说了,我考上初中就失学,能上北京大学读书,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意外,命运中丢失了上学读书的机会,多年后失而复得。在北大,那时的校长是丁石孙,三姓合一名。我们班主任是曹文轩。他后来获国际安徒生奖。乐黛云、严家炎、袁行霈,这些先生对我的影响,是他们的风范,至于他们的学问,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好。在北大,同学也是老师。一位王姓研究生向我推荐了维特根斯坦,翻译萨特的王宁一起谈存在主义。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不是市面上讲的那个意思。和张颐武讲后现代主义,讲马原,讲我的小说《崖上白马》。北大是个读书的地方。不是学到什么阅读方法,是有了一个阅读的高度。我不藏书,书读过就丢,书架上常年保留一百本书。一个人一辈子的阅读,能保留一百本书就很了不起。未必要学富五车。


中间有一度,您的创作似乎有些停滞? 近些年又“火山式地爆发”(龚曙光语),出版《地方》《假装是一棵桃树》等作品。是什么原因?创作状态一般与什么有关?


蔡测海:我的创作从未停滞,也从不火燥。文学和演艺圈不一样。文学创作是一种安静的工作。说停滞,是说我上世纪90年代那段时间,其实,那时我写过几十部中短篇小说,写过三部长篇。其中一部长篇《家园万岁》是北大出版社出版的。那段时间,我在中国台湾有三次获小说大奖。短篇小说《留贼》《找伴》等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选载。以前获奖多,一段时间不获奖,就以为停滞了。也是在这将近十年时间,我一直边读边写。从北京回到长沙,心也安静一些,语言状态也好,表达自由,随心所欲。长篇小说《地方》是我三川半三部曲之三。前面两部是《非常良民》和《家园万岁》。三本书前后写了二十年,做了一种长时间的写作练习。到《地方》成书,我都不知道前后写了二十年。我对《假装是一棵桃树》这本小说集比较满意。把语言写好了,把短篇小说写大了。这是一个小说新品种。当然,这也是无意。疫情三年宅家,每天写一点,也未想到要出书。疫情三年,如果不写这些小说,人生的灾难感会更强一些。


对您来说,写作最大的魅力是什么?在创作中最享受的是什么,最困难的呢?


蔡测海:写作就是一种释放,也就是不断产生有活力有味道的语言,拒绝陈词滥调。写作健脑健身,增强思维能力,情感饱满。有良好的精神状态。语言的活力和精神的活力是相通的。写作,是一件快乐的事。它不应该是一种职业化的东西。如果写作成为一种职业化的东西,那它就是一种最困难的职业。不要为写作而惶惶不可终日,那样就本末倒置了。


常常重温读过的书吗? 反复重读的书有哪些?


蔡测海:我重读的书很少,除非是间断地读某一本书。有人说《红楼梦》读了八遍十遍,我很不理解。一句话一件事,重复多遍会让人厌倦的。鲁迅的《祝福》里,那祥林嫂见人就说我孩子叫狼叼走了,初听让人震惊,再听让人同情,讲多了,人就不爱听了。当然,重温不一定是重读。在某些时候,一句诗,一个小说细节,会突然从记忆中跳出来。阅读和阅历,会和一个人的生命长在一起。一本自己读过的书,像一粒种子,在心里会长成记忆的树。如是,我会再去寻找那颗种子吧?


在《假装是一棵桃树》中收入的短篇小说,题材广泛,有乡村有历史,有世间百态,有山川万物,传承了中国小说审美和意趣,您为什么如此偏爱短篇? 又如何在阅读和写作中体会汉语言的诗性、乐性以及不可言说的悟性?


蔡测海:中国当代小说,我以为承接了两种文学传统,一是戏剧传统,说书也归于这一类。有戏剧化人物和故事,情节,方便社会叙事。另一种文学传统是诗传统,语言简洁,准确,且多有留白,言不尽意,语言都不可亦不能尽意。精神表达,各自意会。中国文学是文章学,离文章,怎么讲中国文学? 唐宋八大家,都有很高的文学史地位,且个个都是文章高手。中国小说是很讲究文章写法的。文章好,也就语言好。妙笔生花,就语言灿烂如星月。


后记中,您提到“中国的小说,应该长成中国小说的样子”,那么在您的心目中,中国小说是什么样子?


蔡测海:中国小说的样子,是我的一种说法。中国作家写作,当然要有汉语思维。要有中国的语言味道。熟悉汉语书面语言,也能体会民间话语,最好也会某种方言,如果是位少数民族作家,也最好懂本民族的语言。最要紧的是有自己的表现,自己的说话方式。你写的东西拿出来,读者会感受到你的阅世深浅,阅读是否丰富,语言生成能力强不强。语言生成,带有个人生命气息,也有母语的气息。


像《山海经》《三国演义》《镜花缘》《红楼梦》都是中国小说的样子。中国文学有自己强大的基因,也将会有很好的承接和发展。


韩少功评价您“有一种洗尽铅华的返璞归真”。您如何评价自己的写作状态?


蔡测海:韩少功讲的返璞归真,我想是讲感世真切,处世真诚,守世真实。不虚妄。这不是讲人格,是讲人的生命形式。归真了,天人合一了。中国人的人格,是儒道释合体。这合体近百年又有别的渗透进来,如科学主义,人工智能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新教。人类大脑容量有多大? 据说,人类脑细胞利用率不到千分之一,人类的思维能力是无限大的。返璞归真,也是守己,是自信。人之为人,做个有意思、有趣味的真人。


对您影响最大的作家或作品是谁?


蔡测海:我就想,哪位作家对我影响最大呢? 似有似无。有哪一位作家影响了我一生又因此改变了我一生呢? 没有。其实,古今中外许多作家都影响了我。这名字会有一长串。做成对我个人影响的短名单也不少。这些灵魂力量对我的影响强大,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的心灵丰富,灵魂有趣。他们对我来说,就是我的社会存在。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人类伟大的灵魂,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一定是人类合著的一部书。我这样讲,更接近真实。一点没撒谎。


如果有机会见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想见到谁?希望从这位作家那里知道什么?


蔡测海:我想见到的,是我的那些智慧、真诚且有趣的朋友。现在有微信,想说话,网上可聊,不像古代,要访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得骑马走上半年。要说想见到某一位作家,见面又是得到某种启示的东西,那这个人,只能是另一个自己。


如果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会选哪三本?


蔡测海:要是在一座孤岛上,只能带上三本书,这个问题不是假设,是我经历过。我生长在三户人家的小村落,拿到一本《伐木工人安全生产手册》,也读了很多遍。要真可以带上三本书,我会带上《山海经》,想想这岛上有过什么样的生命和故事。再带上一本《房龙地理》,这两部书是可以对照读的。再要一部《全唐诗》,在岛上没事读唐诗,让灵魂不要睡着。


假设正在策划一场宴会,可以邀请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会邀请谁?


蔡测海:如果有一次盛会,我想邀请我的有趣的朋友们,拿出我收藏的好酒。还想邀竹林七贤,看魏晋风骨长什么样。如果能请到六祖慧能,饮茶间便有顿悟,一念红尘也可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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