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呼呼地舔着炒锅,华松波娴熟地翻炒一下佐料,散入已浸泡开沥干的榨面,加上调料,开始颠锅,那榨面便伴着配料五彩缤纷地舞动起来,仿佛戏台上回旋缠绕的水袖。稍顷,改用筷子不停地抖散榨面,猪油的滋润、肉丝的鲜、鸡蛋的香、时蔬的脆爽,榨面的米香,在不断地碰撞中相互浸润,几分钟内,一份赏心悦目、芳香四溢的炒榨面便出锅了。
华松波熟悉榨面的脾性,就像熟悉村里那条伴随他从小长大的溪滩。他炒的榨面吃在嘴里油润而不腻、柔韧有嚼劲,引得许多老饕专程从外地跑来品尝他的手艺。而今天,桥那头溪滩上喧闹沸腾的主角正是这一盘细如银丝色如璞玉的榨面。
中午十二点,溪滩上俞师傅正对着阳光举起一饼榨面,查看榨面是否已转为半透明的淡黄色。初冬,正午的猛日头一不留神仍会让竹簟上的榨面过度脱水变脆。俞师傅三十多年制作榨面的经验,分寸的拿捏自然熟稔于胸。
从半夜十一点多开始磨粉到清晨五点榨面制成晾出,俞师傅和家人不眠不休,在这片铺满卵石的溪滩上来回巡视,淋水、解散,根据风向和阳光调整晾晒的方向……此刻,他检视榨面的神情,犹如一位老农,搓开稻穗,确定收割的日子。
下午一点,最后一车榨面爬上岸坡,溪滩上一片沉寂。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连续奋战,小乌溪两岸二十多家榨面厂每家几百上千斤手工榨面在阳光和风的作用下分批成型,安然入仓,阴凉后被小心地装入袋中或纸箱,将陆续发往省内外各地。
这里是嵊州甘霖殿前村,一个以手工榨面而远近闻名的村落。清亮的小乌溪在村尾拐了一个弯,先后在南北岸冲刷出两片开阔的溪滩,随即笔直地穿村而过,欢快地一路向北,流经杨家屋村、柿园,在苍岩汇入澄潭江。澄潭江和新昌江、黄泽江、长乐江构成了剡溪的支流,剡溪又汇入曹娥江,流经上虞,最终奔赴大海。江河山川孕育了不同的族群,也催生出不同的饮食风貌,榨面工艺在嵊州的流传正是其最好的佐证。
嵊州榨面以崇仁溪滩村和甘霖殿前两地最为出名。传统的嵊州榨面用优质籼米做原料,不添加任何赋形剂,经两蒸一晒而成。据殿前张炎富师傅介绍,殿前榨面的制作工艺较之其他地方又略有不同:洗米后至少浸泡七八个小时,继而磨粉、制粒子、蒸粒子,随后上榨成面、解散松透,水洗,再蒸面、再解散水洗,这才分条于竹簟上成圆盘形、避烈日背风晒干。
除开洗米浸米头两道工序,从水磨开始一直到晒干收回,人力的劳作是持续不间断的。从半夜开始制作,黎明时分晾出,尚需淋水、解散、再次解散、定时翻面,到中午十二点左右才得以收归入仓。其中的艰辛是外人不太容易体会得到的。
传统的手工制作让嵊州榨面风味独特,它取用方便,可炒可放,带给嵊州人的幸福感和安全感是其他食物无法比拟的。可以说,嵊州人的每一个清晨都是被热气腾腾的榨面叫醒的。最常吃的笋干菜榨面,加上鸡蛋,鲜香入味,生活清贫时一度是最好的待客点心。
在嵊州,以榨面传情的风俗可信手拈来: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要吃两个荷包蛋窝在碗底的鸡子榨面;女儿出嫁上轿前,为娘的会亲手烧一碗鸡子榨面喂女儿吃;而加上开洋、鸡蛋各种有营养的配料,榨面便成为嵊州产妇娘坐月子的点心。
张炎富师傅早餐喜欢吃青菜榨面。汤面的配料可随自己喜好加,但一定是咸的。嵊州人冬天还会做一种榨面羹,据说特别鲜美暖胃。
榨面也是嵊州人走亲访友时的馈赠佳品;在殿前村,老人做寿,左邻右舍分的不是馒头而是榨面,俗称长寿面……
榨面,这个发源于五百多年的传统手艺依靠口口相传延续至今,已深深地刻入嵊州人的乡愁记忆中。多少人远离故土,定居他乡,依然会辗转颠簸、托亲求友,捎带上一桶桶的榨面,只为重温梦中那粉白如玉、清香柔韧的“一筷头”滋味。那是家乡的滋味,故土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