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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书:在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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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苏枕书:在沉默中


来源:西湖(微信公众号)  苏枕书 


2005年至2011年间,我写过不少言情小说,刊在《花溪》《南风》等现在早已被遗忘的女性刊物上,并非常顺利地得到了结集出版的机会。那自然是很幼稚的习作,且有强烈的模仿痕迹,自己也羞于回顾。2012年以后的十年,我换了专业,读了自己喜欢的历史学。我所处的环境里,作家似乎在鄙视链的很下端,因而很长一段时间里,时不时能听到身边人当面的噱笑:“作家还会写论文啊。”仿佛为了表示自己痛改前非的心意之坚,默默发愿:今后再不写小说了。于是我逐渐忘记了,曾经也很崇拜会写小说的人。


然而在一个环境里浸淫日久,亲历了种种深刻但无从言说的哀乐,时常感到苦闷:就这样流逝了吗?大家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吗?而我的勇气毕竟没有大到敢于公开揭露的地步,这时友人笑道:你不是会写小说吗?


一直很羡慕会作诗词的人,将丰富的情绪纳入高度严整的框架,“在诗言志”,可以一字千钧,不露痕迹。然而我没处学作诗,想来想去只剩下写小说。有时中夜辗转,这样的念头益发强烈,终于在博士毕业后的那年夏天,忍不住写了一个短篇《玲珑塔》,讲我再熟悉不过的学术圈故事。


张爱玲曾在信里跟好友邝文美说,“我又那样拘泥,没亲眼看见的,写到就心虚,还是去看看”。因而她仔细记录旅中所见的声光色味,收入创作素材库,以便日后驱遣运用。从前,每逢寒暑假,我都会回北京和故乡待一阵,逛书店,看展览,见朋友,吃好吃的。严冬的大雪、盛夏的暴雨,还有早春的柳色、初秋的黄昏,连同当时的气味与声音,无不是我深深镌在心上的宝贵记忆。但前几年,很长时间都不能回去,素材库里的记忆残片已被反复捶打,再难榨取什么新的汁水,只好硬着头皮对自己熟悉的小世界下手。


对于我僻居的京都,一直很犹豫将它作为小说舞台,因为这城市在汉语文学里,终究是过于小众的海外旅游地。我虽在这里生活日久,但活动空间极有限,只在学校与家之间往来。既没有深入本地社区,也没有多少学院外的熟人,这小世界的故事果然值得写吗?而身处这过于狭窄的圈子,又是身份低微的青年,写起来必然顾虑重重,简单一句“本文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就能免罪吗?


初入学院的人,大多怀着神圣的理想,心里藏着崇拜的对象。然而常常,理想免不了遭遇冲击,偶像也露出凡俗甚至可怕的一面。怎么没有人说?惊人一致的沉默持续诱引着新人,不合时宜的人被无声地淘汰了。有时,小世界之外的朋友提起一些学院内的悲惨新闻,什么人英年早逝了,什么人抑郁轻生了,总是惋惜又诧异:“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有必要去死吗?”要解释原因,则不能只解释为个人际遇,而要解释小世界的运行规则,解释那些主动或被动消失的人并非只是因为过于脆弱。


2022年冬,我写了短篇《游仙窟》,讲一个学术圈失败者的故事。“仙窟”是神秘且充满幻景的学术圈,故事里的人游历一场,回过神却是“声沉影灭,顾瞻不见”的世界。失败者之外,还有作为对照的成功者。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果真是快乐的天上人吗?这念头吸引着我,于是,《游仙窟》里面目模糊的“成功者”桂馨成了《养一只狗》的主人公。我想象她的来处,她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她的婚姻与伴侣,还有她的职场;即便是如此优秀、每一步都踩准节奏的“成功者”,依然有难与外人道的痛苦。


桂馨从小是令家长骄傲的聪明孩子,心无旁骛地读到博士毕业,做博士后,顺利留校,通过“非升即走”的试炼,即将评高级职称。她的伴侣是同行,也很出色。这样完美的个体与家庭,在旁人眼中,尚有不足:没有孩子。桂馨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尽管我远比不上桂馨的努力和出色,但桂馨遭遇的猛烈催育,我大抵都经历过;有关“女性研究者的困境”,也可以说颇有心得。早些年有一种说法,女博士应该在读博的时候生育,才不会错过最佳育龄,毕业时还能学位、孩子双丰收。这观点对读博和孕育幼儿的艰辛程度都极为轻视,近年已不见人提及。既往文学作品中,较少看到女性作家细致描述有关生育的种种,一切都是简略、神秘,需要重帘遮蔽,读者只能听见彰显美德的隐忍呻吟与象征希望的清脆啼哭。许多真切的痛苦,也是长大后才亲身经历,又或者从女性亲人、友人的密谈中渐次知晓。我们往往只被教育应当如何拼搏取胜,却不太知道如何面对失去,如何善待自己。桂馨那样的失去很少被记录于纸面,甚至通常被认为是不重要的、应当即刻放下的小挫折。《养一只狗》尝试描述某种普遍存在但不太被描述的女性困境,以及女性亲属之间代际流传的隐秘感受与体验。


读清代女性诗文集,序言中常见到作者的自辩或他人的辩护,解释为何要使作品面世,因为诗文本非女子分内之事,有才华并非女子之福,品行端正的女子不可轻出片纸以夸耀于人云云。人们援引《诗经》,指出这部儒家经典过半出于闺门,由此说明女性出版著作有其正当性。女性作家们在中馈育儿等“正事”之余,呕心沥血炼字吟咏,反复删削;而作品的出版,多半还要等到暮年或死后才有机会,出于儿孙辈的孝顺,或丈夫、父亲等男性亲属的哀悼。今日的情况固已天差地别,但我在“写作”中体会到的种种顾虑,倒使我常与古人共鸣。如果说自己对书写有什么期许,那便是若有人对小世界感到幻灭,读到我写的故事,可得到些许安慰,知道自己并不孤独;甚至生出勇气,在轰然震耳的沉默里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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