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山间明月在此楼 理性地讲,白马湖的“风雅”均来自那个时代,来自那个时代的“民国范儿”。在那短短几载的“清静的热闹”过后,很长的时间里,这里要么只有喧闹,要么只有冷寂。这是白马湖的命。 古人喜求“清风明月共一船”的意境,朱自清也说,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这位大文豪,年轻时转辗于江南的数所学校做教书先生,最终他把“江上清风”的帽子给了宁波四中,而把“山间明月”的美誉赋予了春晖中学。 漫画大师丰子恺先生,在白马湖画出了其第一幅公开发表的作品——《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这幅如宋元小令般天籁的水墨漫画上,留下大片的空白,茶桌边、天幕中,这些留白,令人遐思万千,而发生在仰山楼里的各种往事,皆可为这片空白填上精彩的景致。 他来了,这位立志“一洗铸型教育之积弊”的教育家,是他的人格力量为春晖开创了群星璀璨的局面,他正在仰山楼里宣讲“与时俱进”的理想,他就是我们的老校长经亨颐。 他来了,这位为人敦厚、不尚空谈的慈祥老头,一生如同他在白马湖亲筑的那间粉墙黛瓦的家舍“平屋”的名字一样淡泊,仰山楼里始终洋溢着他那份“爱的教育”的暖意,他就是我们的国文教师夏丏尊。 他来了,这位中国当代最有人情味的文艺大师,他多么喜欢这种“山水间的生活”啊,他在自已的小院里栽下了一棵小杨柳,他是最幸福的,就是因为他拥有仰山楼里最大的两间教室,他就是我们美术和音乐教师丰子恺。 他来了,这位带头冲入曹汝霖住宅,火烧赵家楼的五四先驱者,总是站在仰山楼的高大石阶上,操着湖南口音替同学们说“正义”的话,他就是我们的训导主任匡互生。 他来了,这位反对把春晖变成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的智者,是他勇敢地把原版美国英文教材带进仰山楼里,他激情呼吁学生关心社会、接触群众,他就是我们的数学教师刘薰宇。 他们都来了!仰山楼里的血脉里,流敞的是何香凝、张大千、黄宾虹的画韵,是朱自清、王任叔、俞平伯的书香,是李叔同“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禅意,是杨贤江“马克思主义与达尔文主义”的哲思,是蔡元培疾呼“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号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数不胜数的引路者曾在仰山楼里刀耕火种,使之成为能包容几乎所有社会意识形态的神奇之地,这是事实,不是推测。 有一个冬夜,就在热闹的仰山楼小礼堂外,一位年轻人抬头望见一轮明月高悬于群山之上,何等的美妍!他情不自禁地连呼“今日月比往日好”,再一转念,这位来日的“茶圣”吴觉农,终又改口说——“明月哪得比春晖”! (六) 那千条万条的杨柳思 分别,像一场稚气未脱的誓师。几声“布谷、布谷”的啁啾后,一群杜鹃鸟从象山的木丛中扑翅而起,朝着旷达的晴空飞走。一本本红色的小本子分发到了我们的手上,我偷偷地把她瞥了一眼,蓝滴滴的裙摆,翠生生的发夹,她像夏天的青草,愈发的自由绽放。她再不是那么小心和腼腆,她甚至可以在人群中大胆地向我招手。毕业季,轻盈的空气中总带着那丝暖暖的味道,那么爱慕,那么留恋。仰山楼前的柳荫里蝉儿私语呢喃,我们站在当年丰子恺先生放置钢琴的那扇木窗边互道珍重。仰山楼,见证了我们生命中最跃跃欲试的时光,阔远无边的天空在哪里?自由无疆的大地在哪里?老楼无语,耳边却反复响起你的告诫:景行行之,景行行之! 归来,像一场祭奠青春的盛宴。五年一回,廿年一聚。我说不清,这样的回归与聚首里,除了“不忘春风教,长怀化雨恩”,还有没有别的情愫在?那时的月光那时的床,那时的老师那时的她。白马湖水依然,只是时光再也不容我们走进那间教室,去认一认从前。“嗨,这浑身上下贴满马赛克的楼也能叫仰山楼吗?”她站在皂荚树下轻声地问我,眉心上似有几许落寞、几许叹惋。每一次的归来,我们都会站在原处勾勒那扇窗子的模样;每一次重逢,我们都会打量对方的脸,瞅一瞅被岁月爱抚过的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