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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碧薇:诗可以群,美美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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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5 12:07: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杨碧薇:诗可以群,美美与共


来源:文艺报  杨碧薇 




立秋那天,北京的气温骤降了好几度,闷热的空气也似乎卸下重负,开始轻盈起来。我的思绪,却还沉浸在半个多月前的首届国际青春诗会里,那些情谊仍在我毛孔中撑着诗意的阳伞。于我而言,这次诗会虽然只有一周,却像一次宇宙大爆炸,喷薄出不同于以往的声光色影,让我在一次次的惊奇、快意与感动中,触碰到地球的鲜活脉搏,聆听到人类理想的崇高呼召。


我的参会感受可概括为两点,一是共性,二是差异性。前者用一句中国古话来说,就是“诗可以群”;后者也可用中国话来总结,即“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先说共性,中国自古是礼仪之邦,诗教之国。孔子曾说“不学《诗》,无以言”,又谈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可以群”及儒家的天下观,已经包含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然而只有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世界意义上的“诗可以群”才能成为现实。


且看参会诗人们的写作实践。印度诗人高塔姆·维格达“来自历史上长期受到压迫和征服的社群”,他的写作致力于反对种姓制度以及对达利特人和女性的暴行;阿迪蒂亚·舒克拉的作品关注“印度中下层阶级家庭和个人的斗争,所处的社会和经济地位,文学阶层及其他精英阶层的政治问题等”。南非诗人沃纳尼·比拉的创作“延续了20世纪70和80年代南非抵抗诗歌的传统”,他在诗里直陈“地球村因金钱疯狂而流血”。这些诗人的写作虽然并非立足于中国的历史现实,却能在情感和理性的双重层面引发我们的共鸣,因为他们最终表达的都是人类的共同愿望:自由与公正、爱与和平。是啊,谁不向往幸福呢?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是一份对人类的美好祝愿。以月寄怀,本是非常中国式的表达,却能打动不同肤色的人们。有一晚,在埃及、南非、巴西、埃塞俄比亚的诗人们自发举行的诗歌分享会上,我朗诵了许渊冲翻译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直到第二天,还有好几位外国诗人对我说,这首诗太棒了——尽管他们对苏轼的生平并不了解。


说到共性,我的目光还不由自主地被女诗人所吸引。来自巴西的路易莎·罗芒在开幕式上发表了一篇精彩的演说,她抑扬顿挫的语调,灵活的肢体语言,生动的微表情,都极富感染力,从那时起,我才进入了状态:哦,我在一个前所未有的、也不可能再复制的诗歌现场中。另一位引人瞩目的巴西女诗人当推西达·佩德罗萨。哪怕是在上百人的队伍中,你也能毫不费力地辨认出她:她总是身穿长裙,鬓边倚着一朵鲜艳的花。有她在的地方,就不缺巴西的热情与活力。西达是共产党员、女权主义者,上世纪80年代毕业于法律专业,同时参加了独立作家运动。在交流中,我们谈到巴西的女性现状。西达说,在巴西,许多女性尚未获得经济独立,暴力与大男子主义也并不鲜见。她指出,拉美的女权斗争颇为“热闹”,但我们离两性平权还有很长的距离;女性主义是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一种路径,我们应该一起努力。此外,巴西的安娜·鲁什、阿联酋的阿迈勒·萨赫拉维、埃及的阿拉·哈桑·福达等,也吸引着我的视线。这些熠熠闪耀的女士,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在她们身上,我看到世界意义上的女性发展。


近代以来,中国的妇女解放运动也在大刀阔斧地进行,取得了傲人的成绩。身为女性,每每思考自身命运,我都感叹于那一份必然与偶然交织的幸运。我出生于80年代末,是在云南边疆长大的城市独生子女,在成长中切实地领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在遥远国度的女诗人身上,我也找到了共鸣。女性主义已是世界性的事实,它所展现的恰好是全球化的成果。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在科技发展的加持下,信息加速流通,促进了观念的传播。我与这些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女诗人,分享的不只是女性主义的果实,更是全球化的厚礼。





差异性是我看到的另一面,我想用“各美其美,美美与共”来概括。这句话出自费孝通先生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说到底,“各美其美”与“美人之美”一样,都是为了“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我注意到,传统不同是导致差异性的一个重要原因。游览郁达夫故居就让我深有体会。郁达夫是我最早阅读的中国现代作家之一,我在八九岁时读到了他的《沉沦》《春风沉醉的晚上》,那时候我的理解力尚浅,可它们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沉沦》的结尾,主人公对祖国高呼“你快富起来吧!强起来吧!”这声呼吁对于一个小学生而言,可谓石破天惊。读本科时,上中国现代文学课,我又继续阅读了郁达夫的《迟桂花》《迷羊》等小说。再往后,我在写《下南洋》的过程中查阅过不少资料,进一步了解到郁达夫的南洋经历,更是倍感亲切。郁达夫也是我父亲喜爱的现代作家之一,我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他的《北平的四季》《故都的秋》等散文。所以,来到郁达夫故居,我是带有别样情结的,还特地拍了照片,发给父亲看。


这份情结,在外国诗人那里并不存在。毕竟他们不像我一样,身处中国现代文学的传统中。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建筑——这是一栋典型的中式建筑,小小的庭院绿意盎然,闹中取静,屋内陈设亦俱为中式器具。如此风貌,迅速猎取了外国诗人的菲林,有人还特意跑到二楼去拍照。伊朗诗人穆罕默德·侯赛因·巴赫拉米扬也与我在一楼客厅里拍了一张合照。


我向外国诗人们介绍,这是一位著名作家的故居,他生活的年代距今不远,活跃期差不多正好是百年前。短短几句,根本表达不了什么。中国现代文学的救亡图存,彼时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与自强诉求,郁达夫文字中的沉痛与伤感,对外国朋友来说是陌生的。即使了解到这些背景,他们也很难在几分钟内就对我们的国家记忆、民族心理感同身受。有意思的是,第二天,穆罕默德倒是告诉我,他把我们在郁达夫故居的合照发给了女儿看。穆罕默德是一位大学老师,专业是波斯语言文学。他只会简单的英语,但在长城朗诵会上,他用波斯语贡献了十分精彩的诗歌朗诵。舞台上的他自信、从容,富有气度,那些连绵顿挫的音节,传递出波斯语的无穷魅力。每每看到他和其他几位伊朗诗人,我对辉煌的波斯文明就更加神往。这个曾孕育出鲁达基、奥马·海亚姆、萨迪、哈菲兹等著名诗人的文明母体,历经风云变幻,如今,依然能向世界贡献出阿巴斯、贾法·帕纳西、马基德·马基迪、阿斯哈·法哈蒂等杰出的文化名人,其底蕴和生命力可见一斑。


另一件让我看到差异性的事,也与传统不同有关。在富春江游船时,浙江诗人泉子朗诵了他的诗《黄公望》。正式朗诵前,泉子花了不下十分钟的时间来介绍黄公望生活的时代、中国的道家传统、江南的文化地理等背景知识。他谈到新安画派,说:“黄公望是道士,弘仁是僧人,而黄宾虹是一位伟大的儒者。他们之间的传承以及对后来者的启发与滋养是显而易见的……而诗歌与艺术最大的意义,在于不断化解我们生命中的困境,并将苦难转化为祝福。我想,这是黄公望、弘仁、黄宾虹带给我们的启示,也是这条伟大的河流带给我们的教诲。”如果没有以上介绍,外国诗人是很难理解《黄公望》的。实际上,就算通过简介迅速了解到背景知识,又有几人能在短时间内就对儒释道的传统、对富春江产生深刻的情感共鸣呢?


有不同的传统,有差异,才会有丰富的文学创造,有更善意宽大的人类理解。这正如伊朗诗人哈菲兹·阿齐米·卡尔胡兰的小诗所言:“是的!是的!是的!我们不一样!/你是白马,我是黑马,/但我的额头上有一个你颜色的斑点。”那天上午参观富春山馆时,我和他一起看了一本元代画册。他先是被赵孟頫的《胭脂骢》所吸引,接着又对画中人物产生了兴趣,无论是休闲的文人,劳作的饮马工,还是玩耍的孩童,他都要品评一番。后来,吃午饭时,哈菲兹突然递过手机,向我展示了这首刚写在便笺上的小诗,令我惊讶又感动。他并不了解元代的文人心境,但赵孟頫画的马,却在一个特定的时空给了他新的诗歌启发。可见,传统的力量不只在于沿袭,更在于能激活新事物。我想,我若去伊朗旅行,也会萌生许多诗情。虽然我们的传统有很大差异,但这差异中亦包含着相互理解的可能,这就是“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呀!而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诗人,既是现代文明的结果,也是传统的产物。我们之所以与这些外国诗人不同,是因为在我们身上,现代与传统两股力量都在施加影响。(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传统,也各自不同。)今天,我们常常谈到中华文明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那么,如何转化,如何发展?首先需要充分地认识传统,在时代脉络中把握“中国性”。


说到中国性,我想到诗人穆旦。当年,威廉·燕卜逊到中国任教,影响了包括穆旦在内的一批青年诗人,这已是中西文学交流史尤其是现代文学交流史上的一段美谈。在诗学趣味上,穆旦还受到叶芝、艾略特、里尔克、奥登等人的影响。早在1942年,他便写出了“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这样新奇的诗句。正因如此,其好友王佐良在评论文章《一个中国诗人》里才说,“穆旦的胜利却在他对于古代经典的彻底的无知”。然而,穆旦的诗歌真的是“非中国性”的吗?当我拨开百年光阴的帘幕,擦去“影响的焦虑”的迷雾,才惊觉穆旦恰恰喊出了那个时代最真切的中国青年声音;其诗学创造,恰恰表征着那个时代最前沿的中国性。这一“中国性”,是中外交流的结果,也是认识传统、反思传统的结果。在汉语新诗的文体推进上,单有西方文学的启发是不够的,还要有对中国现实的观察,对传统的思考,对汉语的翻新与创造。可见,中国性并不是一个封闭停滞的概念,尤其是在后现代背景下,中国性亦在不断的流动与生成之中,需要诗人们用心去感受、谛听,用笔去捕捉、发明。


如何把握中国性,怎样进行中国叙事?我的创作也在处理这一命题。2017年初,我开始写《下南洋》。如果说,“下南洋”是一个对外延展的过程,那么,我写《下南洋》,却是借“向外”(世界)的眼光来“向内”(中国)看,是为了思考“中国当代知识分子该如何定位自身,该用何种眼光看待当今的中国与世界,我们应致力于构建一个怎样的未来”。我想,理解今天的中国,更需要内外视角的结合。所谓外视角,就是通过别的参照系、别的坐标来透视中国性,在差异中寻求新的发现。而内视角,就是要立足于中国现实,立足于我们自身,寻找中华文明与世界沟通的公约数。首届国际青春诗会,既为我提供了一个独特的外视角,又促使我思考、调整自己的内视角。作为一名中国诗人,我非常希望这样的活动能多一些;而作为一名成长中的青年知识分子,我更希望诗歌——这一中华文明的瑰宝,在中国有着悠久历史和强劲生命力的文体,能够在今天保持活力,继续开创,在国家层面的战略交流中发挥意义深远的作用,并为当代中国人乃至全人类的心灵提供有益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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