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矮个子父亲的嗫嗫嚅嚅

管理员

一个矮个子父亲的嗫嗫嚅嚅




今天去农村实地走访了6户特困家庭，上午走了3户，下午走了另外3户，每一户家庭的情况都不一样，各家有各家的难，我每走进一户人家，看主人的穿着、身形、脸色，就大概能猜测到些信息了，这些年下来，平均每年我们实地走访的特困家庭起码在500户以上，所以走的多看的也多，上虞区域内哪个疙瘩地方有哪户困难家庭，基本上都脸熟了。


今天上午走访遇到的第一户人家，等我离开后，我还恍恍惚惚，给我的意外是缓缓击中了我，我始终还是回旋在一个脑回路里，走不出来。


这户人家的房子在一座小山的坡壁边，我抬头一看，在对大门的山坡上看到了一座显眼的高大的坟墓，房子是两间二层楼，外形看起来方方正正，清爽干净，像是新造了没多少年。屋里出来一对夫妻，男的58岁，女的52岁。女的是安徽外嫁到这里的，穿着蓝色的企业工作服，是特地在家里等我们了解情况，平常在一家企业里做包装工，手指关节有病，活干的不利索，日工资大概六七十块一天。人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大5岁，本本分分的一个农村妇女。


男的个子比女的矮一些，人也长的小相，满脸没剃干净的胡子，说话眼睛微闭，说话也不顺溜，疙疙瘩瘩，我说你不用讲普通话，讲上虞土话好了，这样他说话稍微好一点点。2016年起他患上了恶性淋巴肿瘤，一直在用钱留住生命。他一直不停地，嗫嗫嚅嚅地在讲他生病看病的事情，问其他事情，也依然没停下他讲的思路，打断他问其他，还是绕到他自己的思路里。


听他讲治病的过程中，我在他们屋内走了一圈，除了厨房和卧室有些生活器具，堂前和坐起间，一个成语可以形容“家徒四壁”，光看房子外墙总以为这户人家条件肯定不会差的，结果是徒有外壳。我看到堂前的条桌一角，搁着一张相框，是个年轻人的黑白照片，眉清目秀的，相框上面用墨笔浓淡不一地写着一句话：“永远的哀伤和思念”，我问女主人他是谁？女主人说是儿子，她们唯一的儿子，她们现在是失独家庭啊。


这会，男主人的话题，终于绕到了他儿子上。自从他生病以后，家里没钱，之前的积蓄刚造了房子，看病的钱都是儿子去借来的，他刚绍兴那面书读好，没工作，钱说是同学那面借的，几个同学也来家里看过他，乘了二辆小车过来的，家里不好招待，男主人让儿子去镇上小饭店招待，结果儿子说饭钱也是同学付的。男主人也相信了儿子的话，相信钱是他同学那面借的。那会男主人的病情严重，医生说还有三个月的生命周期，儿子对爹特别孝顺，每次回家总要安慰父亲，让他安心养病，钱他会想办法的，等有工作他会还上的。


等男主人的病情稳定后，他儿子就断断续续的联系不上，2017年彻底失去了联系，夫妻俩到处打听，也杳无音讯，无奈之下去报了案，最后是一个星期起码去几趟派出所问询。过了年把，有各种陌生电话打来，是要债，催债，逼债的，原来他儿子是借了网贷，利滚利，具体多少数字他们也说不清楚。夫妻俩心急如焚，心里责怪儿子不该欺瞒，借了网贷要和家里人说一下，共同好想办法还人家，总不能越滚越多。逼债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电话短信也越来越频繁，这边儿子又杳无信息。


终于有一天，夫妻俩等来了消息，有具高度腐烂的无名尸照片让他们辨认，认不出。尸体火化前留了点生理组织，去做一个DNA，所以有可能是好消息，也有可能是坏消息，最好对不上，那就是好消息了。结果真对上了，25岁的儿子成了一捧灰，把他带回了家。男主人口里的儿子是特别内向的，腼腆的，不太会说话的，在家里是很听话的。可是，人终究是这样没有了，具体是怎样没有的，没有答案。


等我听明白了男主人的讲述，再看照片里还带着孩子气的大男孩，原来他2017年就不在了，2019年火化后在殡仪馆放了4年才被父母带回家，父母至今不知道孩子的真正死因，父母后来才知道，儿子生前经常有人恐吓他，“说哪怕他结婚生子也不给他好过”，那他儿子生前一定心理上承受了巨大的折磨。我看着殡仪馆零售清单，上面写着存放时间48个月，我有些失魂落魄，多好的孩子啊，刚养大成人，就谜一样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把永远的哀伤和思念，留给了父母，留给了这个家，留在了墙上。


2024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