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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新:时间到了,人要懂得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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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7 21:46: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周大新:时间到了,人要懂得撤退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江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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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也觉得改动太大,但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来处理。眼下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电影和小说的主旨是一样的。”不久前,改编自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作品《安魂》的同名电影上映。首映礼上,周大新坐在第4排观影,摄像师拍下了他流泪的照片。


在家附近的咖啡馆,周大新聊起不写长篇以后的生活,里面有写作、散步和看电影。小区门口,几棵桃树开花了,花苞很大。他还讲起了家乡,以及死亡和命运。


命运无常,无法按计划推进


“人的命运里,有很多不可捉摸的东西。生活不会像你设计的那样,一步步往下走。”周大新1952年出生,今年70岁,活到这个年纪,越往下活,周大新越能感受到命运的无常。在长篇小说《第二十幕》中,他写到了命运的神秘性。“


5条横线,5条竖线,组成一个网格。这就是你的人生。”把桌上的咖啡杯推开,空出一小块地方,周大新用手比划出线,然后指着底部正中的一格说:“在计划中,人会按直线走,抵达最上方的格子。但到了十字路口,一股力量出现了,既定的道路受到阻隔,人生走向了另一条轨道。”周大新把手往右挪了挪,点了点右上方的空格。


周大新不是否认奋斗,奋斗能改变命运,但它无法阻止人生转向。年轻时,周大新早早设定了人生方向。他坚信,将来一定会比现在好,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然而,生活不听从安排,不断制造麻烦、制造痛苦、制造烦恼。人也会得到一些事物,但和原来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我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摆了摆手,无奈地说:“我常常想,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2005年9月28日,这天北京空气澄澈,风很静,鸟声大。退休后的周大新计划过含饴弄孙的生活,正在排队理发。这时,他得到了儿子昏迷的消息。儿子被确诊为胶质瘤,该病的患病率为十万分之一,病因尚未有定论。2008年,儿子去世,周大新哆嗦着手把骨灰装进两英尺的灵龛。他想到早年给儿子备好的婚房,特地和装修师傅交代,扶梯多安几根立柱,以后有了孙子,孩子在楼梯上玩更安全。


灾难面前,人无力逃开。周大新写下了《安魂》,父子两代人隔空对话。2012年8月,这部小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当年获第三届《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双年奖。“人对归途会有很多想象,其中大部分是恐惧,而恐惧源于未知。”周大新融合了中西方文化,构建了一个死后世界。写完书后,他对死亡的恐惧减少了。


一边写,一边想,周大新也在问自己,29岁去世和79岁去世能差多少呢?儿子不必经历中年人的高压生活,老年人的病痛折磨。作为当事人,周大新尝到了失去儿子的全部痛苦。一旦站在更高的维度上看,一个青年的离去如同沧海一粟。写作短暂地治疗了他,但这仍然是一个很深的伤口。“不敢去触碰,确实不敢去触碰。”他说。


“人们总是不愿去想生命的终点,总觉得终点很远。但理智地说,应该想一想。”周大新讲起《超越死亡》里的一个小故事。一天,作者萨提斯·莫迪和友人聚会,在饭桌上做了一个游戏。萨提斯·莫迪把餐布摊开,左边放叉代表起点,右边放刀代表终点,按照朋友的健康状态,把盐罐放到两点之间。说着话,周大新把2个纸抽盒放在一条直线上,金色代表起点,黑色代表终点。他举起了咖啡杯。


“这位朋友60多岁,相对健康,他把盐罐放在中间偏右的地方”,靠近黑色纸盒,周大新把咖啡杯放在中间。“朋友一看,说不对,放得靠左一些。萨提斯·莫迪往左挪了一点。”说着话,周大新把咖啡杯往左挪了一点,接着讲:“朋友又说,再往左挪一点。萨提斯·莫迪拒绝了,人能在一定程度上管理寿命,可没有那么多。”看着那把刀,朋友想到了死亡,心跳加速,紧张起来,整个人愈发严肃,当晚没再说起无聊的事。


意识到人生终点的距离,会让人郑重面对人生进程,选择真正重要的事情做。“我现在70岁,现在就剩下这么多”,周大新说着话,继续挪动咖啡杯,指着杯子离黑盒那短短的一段说:“你就明白,你能做的事很少,必须把想做的事情抓紧做好。”


人老以后,

就像夏天天黑得很慢


66岁时,周大新写下了长篇小说《天黑得很慢》。书里讲述了退休法官萧成杉的老年生活,他几乎经历了老人可能遭遇的所有苦难——丧偶、失独、诈骗、丧失行走能力、失明、失聪、失智。在故事的开始,萧成杉不服老,他言辞激烈地反对女儿聘用保姆,“我不老,不需要陪护!你快让她走!”然而,衰老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它不会突然到来,而是缓慢推进,就像夏日的黄昏,天总是黑得很慢。


“早期老人还能自理,能保证生活质量。如果后期没有他人帮助,最后一段生活就非常可怜。”40多岁时,周大新没想过衰老这件事。那时,他在楼梯里遇见一位80多岁的白发老人。她拄着拐棍,走两步要歇一阵,手里拎着2颗洋葱头,好像拎着一件重物。周大新提着洋葱头,送老人回家。他纳闷,不就是2颗洋葱,有那么重吗?这时他才意识到,人老以后,力气会流失,就像漏了口的沙袋。


真正开始写书时,周大新估摸着,一本写老年人的书大抵没什么人看。没想到,书出版后销得很好,印了快10万册。老年群体反响热烈,经常有读者通过各种渠道找到过来。“很多人只是年龄到了老年,但是精神还没到,没有意识到会面临的问题。这本书给了他们一个提醒。”他提到,书翻译成多语种出版后,国际影响也在增强,年轻人也在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黑得很慢》也是一本周大新写给自己的书,为终将到来的黑夜做准备。事实上,在周大新身上,你很难看到衰老的痕迹。他的思路清晰,对话流畅,声音洪亮,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早年当过兵,年轻时爱打篮球,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五六十岁的人,站起来身体笔挺,走起路仍是阔步,迈步很快。


他用“外强中干”形容身体状态——看着还好,但器官正在衰老,钙质正在流失,“说不准哪个零件什么时候出故障”。走路要小心,年轻人跌了一跤很快就能痊愈,但对老人来说意外摔倒可能造成致命伤。午饭时,周大新点了炒时蔬、醪糟鱼片、菌菇汤。“多吃点羊肚菌,羊肚菌对身体好”,他说。


周大新讲到了家乡的老人。村里人越来越少,年轻人、中年人到外面打工,一般是广东、上海、江浙一带。到了播种的季节,回来一趟,用机器很快把地种好,几天后,人就走了。收割也是一样,收完粮食一卖,人又走了。在风摇麦穗的声响里,夏夜月光的虫鸣声中,村里只剩下老人孩子。老人越来越不能动,在夕阳的残影下,有人慢慢推着轮椅走,还有人卧床不起。过去办丧事,全村人帮忙,现在抬棺的年轻小伙都找不齐。


写书时,周大新未曾预料的是,《天黑得很慢》切中了社会老龄化现象。一个更大的背景是,老龄化正在成为世界性的难题。2018年底,周大新在美国待了15天。他习惯早起,走出宾馆,下楼吃早点,每天都会看见流浪者。纽约街头,流浪者支起帐篷。帐篷外放着一个半开的纸盒,里面大约装过披萨。凛冽的寒风中,老人裹着羽绒服,瑟缩着。支帐篷的地点经过挑选,要么挨着地下管道,要么靠着暖气出风口,总有一些热气。朋友告诉周大新,纽约的流浪者还算少,其他州更多。


“那些老人很可怜,街上抢劫的事也多。”美国街头的帐篷,给周大新留下了深刻印象。居无定所,没有稳定收入,生病只能硬抗,薄薄的帐篷无法抵御危险。流落街头意味着没有干净衣物,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更难在人才市场上获得工作。自此,他们陷入恶性循环,被彻底甩出正常生活,游走在社会边缘。他说:“在金钱社会里,面对老龄社会时,只会更无措。”

文学之路,一开始并不好走


儿时,周大新度过了一段充满忧愁的日子:缺吃的、缺烧的,没有像样的衣服,母亲没钱买药,交不起学费,也交不起每月四块五毛钱的伙食费……在很小的年纪,他学会了皱眉。为数不多的快乐光景在教室,语文老师在班上朗读周大新的作文。他的作文被当成范文,贴在教室墙上。有时,学校还会把学生作文贴到镇上展示。赶集回来的叔伯、婶子见了,总要到他家来,夸娃儿有出息。


18岁,周大新离家从军,在山东一个野战部队当测地兵。当时新兵连领导要求,各班新兵及时把班里好人好事撰写成文,开饭时站在饭堂朗读。周大新高中毕业,是班上学历最高的,他时常抽空写稿。在一百多人穿梭的饭堂里,周大新站得笔直,抑扬顿挫地朗读。


后来,连里有一个上台演讲的机会,一位班长准备了许久,讲完以后,领导觉着不大行,想到了周大新,临时安排他上。一晚上写好讲稿,第二天上台直接讲。军里的一位领导到场,听了很满意。后来,周大新被提为排长,又调到团里政治处,写机关公文。当文书要出几块黑板报,遇到填不满的时候,周大新就写一些诗歌填上。


唐山大地震后,有消息说山东也可能发生地震,队里的士兵都很紧张。当时,连队驻扎在肥城县一个桃园附近。连里建立了地震预报值班制度:把酒瓶倒立在一个搪瓷脸盆里,一旦瓶倒脸盆响,值班战士就吹哨。


一天深夜,酒瓶倒了,值班员吹哨,官兵们立即撤离。几个新兵猛地起身,蚊帐掉到头上,慌乱之中扯不开身,只好缠着蚊帐跳窗,摔得满身是伤。周大新任连队任副指导员,他庆幸宿舍都是平房,没摔出人命。这次乌龙事件加深了周大新对地震的恐惧。1995年,他写了一部给孩子看的科幻小说《平安世界》,寄托了精准预测地震的期盼。


在文学这条路上,周大新一开始走得并不顺利。最初,他狂热地学写电影剧本,前后写了4个,逐一流产。当时,电影剧本的成活率是五千分之一。1976年,周大新第一次写小说,写了三十几万字。自己觉着写得不成样子,一气之下一把火把稿子烧了。后来,周大新不停地写,不停寄到编辑部,30多篇稿子被退回。


1979年,《前方来信》发表在《济南日报》上。这也是周大新第一次发表小说。直到短篇小说《汉家女》获1985~1986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周大新心里才有了底,觉得“可以吃文学这碗饭了”。


时间到了,人要懂得撤退


作为作家,周大新称得上高产。40多年来,他笔耕不辍,写了10部长篇小说,33部中篇小说,70余部短篇小说,还有散文、剧本等作品,先后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奖、冯牧文学奖、茅盾文学奖、老舍散文奖等奖项。2021年,他不再写长篇,新作《洛城花落》的书封上打着“长篇小说封笔之作”的字样。面对外界的疑问,他回应写长篇太耗体力,年轻时20万字一抬脚就过去了,现在感觉像爬山。最近,他写了几篇散文,整个系列的基调还没想好。


周大新讲到,自己写书很慢,写一部长篇小说大概要三年,前期查资料就占半年。《第二十幕》用时最长,花了10年。“创作没人管你,自己给自己造成了压力。”他说起,写的时候,每天都想着这件事,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硬写(长篇)行不行?硬写也能写,但心里的压力受不了。”相较长篇小说,短篇、散文一周内能写完,“能轻松地迈过去”。


《天黑得很慢》里,退休法官萧成杉计划写3部书。他一旦开笔,就停不了,一口气写下去。这也是周大新的写作状态。年轻时,一大早就开始写,一直写到中午,午饭后稍稍休息一会,下午接着写,一直写到晚上,晚饭后还要写。“那时候,一天能写十几个小时”,周大新回忆,顿了顿,继续说:“现在不行了,人年纪大了,容易疲劳。”


“再要写到半夜,第二天两腿发软,浑身无力。”现在,周大新不敢再熬夜,写作变得规律,每天上午2小时,下午2小时,剩下的时间读书、看报、看电影。家在万寿公园附近,他经常散步,多的时候一天三趟,能走1万多步。写作时,关书房门的习惯一直没变。没有紧急事件,妻子不会敲门。有时,书桌是乱的,翻开的书摊在桌面。不论如何乱,家人也不会收拾,他怎么摆的,就怎样搁着。


写作时,周大新没有喝咖啡的习惯,大多喝红茶。一次在机场候机,周大新喝了一杯咖啡,登机后睡不着,整夜无法入睡。后来,他很少喝咖啡,上午可以喝一点,下午不敢喝。到了一定年纪以后,他愈发觉得,很多东西都看过了,再用虚构的方式委婉表达,有些不过瘾。一位作家朋友刚写完一部长篇,立刻计划下一部,结果没完成。“不可能完成,你只能做到你能做到的事。”周大新摇了摇头,更像在说自己。


指针拨到了70岁,他想抓紧为家里做点事儿,“家”指的是“家乡”。年初,他忙着整理书,理出来1万多册藏书,他大多看过了,让老家来车全拉了回去。周大新还购置了1万多册适合学生阅读的图书,在家乡建了一座图书馆。他掰着指头数时间,计划每年请一两位行业前沿人物,给家乡的孩子做讲座。


采访最后,周大新聊起最近看的电影。故事发生在芝加哥的一个裁缝铺,男主伦纳德·布林是一名老裁缝。他原是英国人,混过黑道,娶妻生女后想洗手不干。老大为了让他重操旧业,烧死了他的妻女。他复仇后,到了美国,成为联邦政府的线人,用裁缝的身份收集情报。他不断和命运抗争,想要摆脱杀手生活,但最后还是深陷其中。“其实它无意中诠释了一点,所有作家到创作的最后都会认识到这个问题,你无法完全摆脱命运的安排。”在和命运搏斗了一生后,周大新认识到了这一点,获得了平静。


对话

周大新& 好书探

当作家编织故事时,

往往要找到一个事件


Q:《湖光山色》《天黑得很慢》里的女主角很像。《湖光山色》里,暖暖最初在北京做保洁,后来回老家发展旅游业。后者,钟笑漾留在北京做护理,应聘了萧家的保姆。如果暖暖在《天黑得很慢》里,是不是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您是怎样设计这类角色?


周大新:小时候,家里很穷,吃的都是杂面,加很多红薯,面粉很少,咽下去划嗓子。我们那个地方吃饭有一个习惯,把饭做好以后,端出来,几十个人围在一起吃,要么蹲着,或者拿个小板凳坐着吃。这样吃饭的地方,村里大概有三四个。像我这样的小孩就端着碗到处跑。有婶子看见了,用筷子从香油瓶里蘸一下,滴出来几滴香油。碗里有油了,吃着就很香。要是家里做了好吃的,她们也端出一碗来给小孩子分着吃。


这样的事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开始写作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在我早期、中期的作品里,女性角色都很美好。回顾我的创作历程,也很少写负面的女性形象。你之所以会觉得这两个角色有相似,因为她们心眼好,有正义感,遇到不公正的事情,敢于站出来表达不满。大概是这样。


这种写作倾向和作家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作家还是偏感性的。如果按照理性来认识,在人类的缺陷上,男女其实差不多。但是有了这种经历,我就更想把歌颂、赞美放到女性身上。


Q:《湖光山色》好像在讲一个有关权力的故事。选上村支书以后,开田变了一个人,成为另一个欺男霸女的詹石磴(前村支书)。


周大新:这本书写了一个乡村女性,为了改变命运所做的对抗。最终她获得了胜利,尽管付出了很大代价。从开田扮演楚王赀开始,实际上已经为他的命运埋下伏笔。如果开田是一个自省的人,就会慎重地运用权力。但他不是。当上村支书,他像皇帝一样作威作福。


Q:您的小说里经常会有“裁决者”,比如《洛城花落》里有法官,《安魂》里有决定灵魂去向的审判者。


周大新:裁决者其实是作家借由角色做了判断。一个事件最终总要得到判定,那么必须采用相关角色来落实。在文学创作里,作家可以不判断、不评价,只把问题呈现出来,这种情况也有。但我希望(事件)得到裁决,让公平、正义显示出来。


Q:越读到后来,我越觉得,您的小说不只是要讲一个故事,而是要说一件事儿。比如《天黑得很慢》是讲变老这件事,《洛城花落》讲婚姻这件事。


周大新:你这种发现倒是有意思,我原来没有注意。写小说当然要讲故事,必须要讲故事,没有故事,相当于没有框架,没有故事,小说就和散文一样。通过依附于一个个具体的故事,小说抽象的内核得以显现。


生活中的故事零散,没有经过加工,是一种自然的状态。它不像文学中的故事,有开头,有结尾,有矛盾推进。所以当作家要编织故事时,往往需要找一件事情让它推进。如果没有一个核心事件,故事容易往下,或者往左、往右偏,也就很难推进。


是的,你的发现是对的。《天黑得很慢》是在讲人变老这件事,人怎么应对它,接着出现了很多故事。


Q:《天黑得很慢》里,人物的命运有镜像关系吗?比如得知恋人出轨,钟笑漾决定复仇,萧成杉把毒药换成了红糖。后来萧成杉为了体面离世,决定服药自尽,钟笑漾察觉后把药换成核桃粉。在两次“换”之中,实现了救赎。包括萧馨馨因为多次流产无法生育,丈夫与她离婚,她得抑郁症后自杀。钟笑漾分手,冷静下来后选择独自生下孩子。您怎样处理人物命运的走向?


周大新:设计人物命运的时候,必须根据性格特征去选择。像笑漾的性格,她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全身心投入,一旦爱失去了,就会转换为仇恨、沮丧,对生活失去失望,就会胡来。这是她的性格导致的。如果是另一种性格,更开朗、豁达一些,或者不那么看重感情,就不会伤得那么重,就不会像她一样处理男女关系,一冲动就要跟对方拼命。


确实是这样,看到馨馨想要孩子要不到的痛苦,笑漾就很想把孩子留下来。我在写的时候,没考虑过(镜像关系)。在往命运终点走的过程中,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故事,萧成衫和笑漾既然在一块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他俩的命运就会交织,就会出现各种纠葛。萧成衫的命运也是按照他的性格设计的,虽然他执拗、倔强,有时不讲常理,但他内心还是很善良。一开始,他对这个女孩是抵触的,不愿让人来干预他的生命。当笑漾遇到人生灾难时,他一心想帮忙。按照萧成杉性格,故事只能这样发展下去。


Q:写的时候,具体情节是已经想好了吗?还是写着写着,情节才出现?


周大新:往往是有一个大致的设计,人物的性格基调会定下来,往前推进的时候,循着性格来发生故事。所以并不是都想好,因为都想好挺麻烦(笑)。每天面对稿子,都会有新的东西出现。特别是长篇创作,一般会持续写几年,面对屏幕的时候,每天都会有新设想,去修正原来的一些设计。


写作之前,作家要做好准备


Q:《洛城花落》里,您引入了大量古今中外关于婚姻的观点。尤其是在庭审时,那种针锋相对的观点、理论博弈的场面,让人印象深刻。可以讲讲这部分吗?


周大新:这是创作准备时要做的。如果我确定写关于离婚的题材,就会读很多这方面的书。这时,还没有人物、故事,都没有。就是关于离婚这一件事情,从各方面读很多书。都读完以后,加上现实资讯、最新研究、前沿理论,掌握得差不多了,再进入创作。


这个好处是,创作时想用到什么东西,就能立刻拿过来。如果没有预先准备,要写一场离婚判决,肯定是捉襟见肘,讲道理也讲不出来。律师在法庭上读讲稿,只重复那几句话,那是不行的。但现实生活中,确实有这种情况。有律师跟我讲,他就是跟法官搞好关系,预先和法官商量好,说这人该判离,到时判了就行了。这是一种做法,但这不符合法律规定。律师就应该在法庭上辨明,究竟谁有道理。在两方辩论的过程中,法官才能逐渐判断哪方是对的,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Q:人们对于婚姻的看法,还是发生了很大变化。


周大新:现在对婚姻的认识,确实和过去不一样,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


过去认为婚姻是一种完善的两性关系模式。今天,在北京、上海、深圳这类大城市,很多人不结婚,也不要孩子。结婚的人,很多在一开始也并没抱着“白头到老”的念头。这和上世纪五六十代出生的人,包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完全不同。他们就是要追寻自己最好的生活状态,如果和这个目标背离,那(婚姻)随时可以抛弃。现在非婚生的孩子也很正常,上海可以登记落户。


这几年,很多朋友找到我,找我给他们的孩子介绍对象,这种事很多。很多学历高、收入高、条件好的女性反而找不到对象。因为男性按照传统的想法,自己在一些方面比女性高一点,他才好把握家庭方向。现在不是这样,现在女性比他高。面对这样的女性,他不敢结婚,就要退一下,退一个层次,追求学历低一些、收入比他低的。我认识一些女性40多岁,没法结婚,她们就不选,就是我不要家庭,但我可以要孩子。


这和我们这一代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所以今天再写离婚案件,要是再按照过去那种道理来讲,年轻人肯定就不愿意听。所以我做了很多准备。


Q:可以讲讲准备过程吗?平时是去图书馆找,还是在网上找?大概要看多少书?


周大新:至少是半年时间,写作的过程中如果还需要可以再找。图书馆和网上都有,先在网上找线索,然后再去图书馆找书。我还拜访了几位律师,请他们讲讲自己怎么在法庭上辩论,有人把辩论的稿子发给我。他们承办的离婚案件,成功的案例,没成功的案例,都告诉我。


倒不一定说有固定的本数,觉得有把握,就可以写了。读的书、资料越多,对作品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Q:您理解当下年轻人面对婚姻的态度吗?希望通过《洛城花落》传递给读者们什么?


周大新:理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神追求。我们那代人两个人结合,一个重要目标是能吃饱、吃好,挣出基本的生活资料,今天这个问题人们早都解决了。于是追求精神生活的高度契合,对婚姻的质量更高。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想进入婚姻,不相信有爱情,是吧?我想通过这本书告诉大家,其实爱情是存在的,爱在生活里。只是它会转变,两三年以后,最初两个人黏在一块,不想分开的愿望已经没有了,最终激情都会消退。它转变为亲情,民间所讲的“夫妻相”。两人在一起生活,用同样的东西,吃的也相同,相貌会发生改变。


到这个阶段,一些人会对婚姻失望,把当下和几年前相比。一比之后,人就失落,更加不满。其中一方撤退,或者两方都想撤出,这时婚姻就结束了。如果能理性认识,平静地面对激情消退期,就能理智地处理婚姻中的问题,而不是激烈地对抗。这是任何人都会遇到的,再换一个配偶还是这样。(爱情)不可能一直燃烧,一直烧,人就“烧死”了。


我们一定要看到感情变化的各个阶段,给感情变化留出空间,也就是精神准备。结婚之前就要知道,婚姻不像想象中那样,以一种方式一直延续下去。这样你才能不失望,才能不在很早的时候就对婚姻下“死刑”判决。


我不信宗教,任何一种都不信


Q:您在书里经常有一些神奇,或者说是神秘的因素,比如《湖光山色》里有“三角区”,《天黑得很慢》里有长寿村等等。


周大新:现实生活中的确有很多,我们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人的命运,他明天会遇到什么,一点都不知道。作为作家,他在写作的时候要表现这一点,就必须找到具象的事物。


《湖光山色》里的“三角区”,就是具象化的体现,任何人走进去,再也走不出来。我对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特别是看到大的水面,我就害怕,所以不愿意在海上坐轮船。就比如“百慕大三角”就是一片海水,和别处的海水没有差别,但是飞机、轮船到这里经常出事。生活中有很多神秘的景观,我想把它带进(小说)去。


Q:您在《湖光山色》里写到寺庙,《天黑得很慢》里写到道观。您怎样看待宗教?


周大新:偶然事件经常决定我们的人生。一个人出了车祸,下半生必须坐轮椅。他恰巧在那个时间,走到了那个地方。如果那一天不出门,或者出了门,而不在那个时间抵达那个地方,他就会避开车祸。因为偶然性存在,命运里有了不可捉摸的成分,有人寄托于宗教。


这也是每个人的命运: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过一生的奋斗,最后走向死亡,走向黑暗。这个结局很悲惨。所以一旦到了中年,越来越接近终点,人就会问为什么,为什么人人都是这种结局?宗教就是安抚灵魂,告诉你,未来还有一个世界,让你平静下来,让你不要焦虑。


我不信宗教,任何一种都不信。我写的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它左右人的生活,平衡人的命运、生活前景。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没有一个人在生活时完全幸福、顺利,没有遗憾。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了烦恼、苦闷,只不过苦难不一样,轻重程度不一样,重量不一样,但每个人都是如此。如果找一个人,让他去和另一个人换一下人生,很多人不愿意干,因为对方所承受的更甚。


很早之前,我写过一篇散文,叫《平衡》。里面写到,人世上有一条平衡规律在起作用:一个人的失与得,差不多都呈平衡状态。你在这方面失去了,便会在那方面获得;你这段时间得到了,另一段时间又可能失去。一生诸方面都得到顺利、幸福的人没有;一生全是苦难、挫折、痛苦的人也没有。


在农村,有老人能活到很大岁数,90多岁,100多岁都有。他的生活条件没那么好,但内心安宁,很平静地看待一切,不紧张、不慌张。有的领导享受权力带来的荣耀,生活水平很高,接受的医疗水平也很高,但七十多岁就去世了。他们的人生就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平衡。


Q:您怎样了解当下正在发生的新闻事件?


周大新:我每天都看新闻,网上的、报纸上的都看,迫切地想了解外部世界。如果一个作家不接触外部讯息,不给他精神上造成刺激,他的创作活力就会降低,所以必须大量阅读。关于一些新闻,网上的视频也很单一,无法了解整体情况。家里订了好几份报纸,(我)经常读到眼疼。睡前也会看一会(新闻),书读得时间长了眼疼,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Q:最近在读什么书?


周大新:最近在读历史书,和宋朝历史相关。昨天的历史,其实就是过去的今天。把历史和当下关联起来看问题,能看出事情的真相和规律。今天很多人都在重复前人做过的事情,比如官场上的争斗,前人也是这么折腾,但后人没有吸取教训,还是这样折腾。手机上经常会有这类消息推进来,比如有的微信公众号,经常把谁被查、被批捕,被双开、被处理公布出来,让人禁不住叹息。


还有对财富的贪占,无数人都想占有更多的财富,其实你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但是一旦走上这条路,他就控制不住,不断地要求财富增加,直到把人毁灭。读历史会让人看清前人的脚步,前人留下了脚印,后人最好避开。这也是我喜欢历史的缘故,从历史中看出应该避免的悲剧。但是很多人还是照样继续走。


宋朝的历史很有意思,值得研究。北宋时,国家非常发达,从《清明上河图》上能看到开封的繁荣。但转眼间,(宋朝)就衰败了,都城不得不南迁。怎么忽然间就不行了?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史书中对这些原因有各种分析。研究这个朝代,对于我们今天观察世界上一些国家的兴衰会有帮助。


Q:出国旅游还有其他印象吗?


周大新:我去过不少国家。在那里见到过不少出国定居的朋友,他们都很有才华,但他们中的不少人在国外生活,其实也就是生活在华人圈子里。常常是一个城市的华人组成一个小型社会。这个小社会和当地人在语言上的隔阂已经没有了,可文化上的隔膜还在,还是很难完全融入当地社会,很像是“二等公民”,当然这只是心理上的一种感觉。


几十年前,人们觉得外国比我们生活水平更好,但现在已经没差别了。一些朋友在国外生活,其实精神上并不舒畅。我自己觉得如果年轻人有才华,可以出国留学,当访问学者,做学术交流,最后还是回来生活好。


Q:最近有回老家吗?村里有什么变化?


周大新:老父亲还活着,我经常回去看他。最近一次回去,就是3月初回去建图书馆。老了都想为家乡做点事,等你们老了,也会有这种想法。在外面有一点能力了,应该想着回报家乡。除了书,我手上很多现当代的书画都拿回家(乡)了,在图书馆里,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看看。北京很发达,各个领域强者如林,不太需要这些东西。


现在村里变化很大,人往外跑,因为土里刨不着钱。我们可以算一笔账,一亩地一年种两茬,一亩小麦1000多块钱,一亩玉米收成好1000多块钱,收成不好几百块钱。加起来,一亩地每年挣2000。几年前,我和小区保安聊天,保安每月工资2600,抵得上一亩地一年的收成。所以说(光种地)确实不行,乡村凋敝得厉害。


房子离不了人,空的时间一长,很快就会倒。房子有人住,保存的时间才长,如果没人住,很快就会快掉,虫子、老鼠就来了。现在国家提出乡村振兴,这确实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乡村繁荣起来,国家才能真正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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