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中文：努力寻找学术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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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中文：努力寻找学术上的自己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微信公众号）　钱中文　　



《钱中文文集》（全五卷），钱中文 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年11月


人的生存，是个不断选择的过程。社会､生存条件不断在变，你得适应，或给以改造，或进行反抗，这就是选择了。其实，社会､人们也在选择，而且在不断地选择，选择着人。人在适应､改造中实现他自我的创造，以适应于社会的需要，这就是他的价值与本质的表现了。


80年代初，当萨特的存在先于本质的观点介绍到我国来时，还惹出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对于老派的人来说，萨特的观点自然是难以接受的；而对于我这样只想安安顿顿过日子､搞搞学问的人来说，不想参与争论，只不过心里在想，生活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不就是不断的自我选择吗？存在不断在变，我的存在被人们推着在变。大家纷纷在变，不断进行着变､不断进行着新的选择的时候，我能安如泰山､稳坐不动么？我也要选择，首先要进行自我选择。


在80年代初几年的反思年代里，总算开始认真地思考了我的存在，这是一个应该有自身价值的存在，独立的存在。倒坍的就让它倒坍，无可挽回。作为一个人，我应在存在中找到自身。这个“自身”，其实是很渺小的。我不过只是想在一场浩劫之后，保持自身的血性与良心､怜悯与同情，真诚与诚信，信奉正义与公正，恪守做人的底线，道德的底线，如此而已。我不会也无力去阻挡别人获取权力，因为权力历来是有权力的人以权力赋予自己权力的权力，是有权力的人赐予的权力礼物。但是，这个自我作为一个学人，对于我来说，无比紧要的是如何在学术上找到自我，成为一个学术个性。这一选择是十分艰难的，但是应当完成它，否则作为一个人何以自立？作为一个学术人又何以自立？ 独断的思维方式，几十年来，抑制了思想的无限可能与学术个性的勃勃生机。


80年代初开始了一次新的思想解放运动。回想流逝的大好时光，心头不时隐隐作痛，但有什么办法呢？在生存发生变异的情况下，只有适应与选择，才能使自己获得新的生命。改革开放使我和年轻人实际上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学习有如东去的滔滔流水那样，不舍昼夜。


在开放之后的中国文论界，说来也有缘分，我大约是较早地介绍外国文学理论进来的学者之一。1980年，我找到了美国人､苏联人和德国人的文学理论著作，虽然这些书有的写于40年代末，有的出版于70年代中期，但对于封闭了几十年的我来说，都有一种新鲜感。1981年，因参加国家项目《文学原理》的撰写工作，我在小范围里对这些著作，作了介绍与比较，提出翻译､出版“现代外国文艺理论译丛”的建议，并很快组织了人进行翻译。次年，受徐中玉先生之嘱，在广州召开的全国文艺理论研讨会上，就两本有代表性的美国的和苏联的文论作了介绍，引起了不少与会同行的新鲜感与兴趣。


随后几年外国文论､文艺思潮有如潮水般地涌人我国，各种不同的文学理论流派，琳琅满目，展现在我们面前。要阅读的东西是如此之多，一时真使人目不暇接。终于在文学理论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原有的单一的文学观念受到猛烈的冲击与质疑；但对那些并未有多少了解､做过多少研究的外国文学方法､观念，一经介绍，都被宣布为新方法､新观念，以为一加移植，从此我国文学理论的发展前途，就必定光昌流丽､吉祥如意了。接着便出现了所谓文学理论方法论年､文学观念年。文学理论方法､文学观念的大讨论，促进了文学观念､方法的更新。


我亲身参与､组织了这一进程，在这一近于生存角逐的过程中，不少思想震动着我，丰富着我，也改造着我。这是一个急速进步的时代，是几年胜于几十年的时代。从1978年到1980年，我反省了我旧有的文学观念和文风，努力消除自身所受的极左文艺思潮的影响。随后几年，在对西方多种文艺思想作了较为深入了解的基础上，渐渐对文学问题形成了自己的一些见解，并演绎而为文。对于那时众多的问题争论，我大多未曾参与。诚然，需要争鸣，但更需要阐明，我努力对自己设定的问题进行探究。当然，我的一些文章，对不少争论的问题，仍然表述了我的看法，只是正面阐释的多，在这点上，只有少数几个朋友了解我的心意。在极度紧张的生存中，我极力寻找着一块属于自己的绿地。


（摘自《钱中文文集（全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