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国往事

再生者为何

《女儿国往事》是我20多年前的旧作，写的非常笨拙和幼稚。发上来的目的是怀念曾经在上棉的每一个寂寥的早晨和黄昏！

                  女儿国往事

                                                                                                                                               引子


    女儿国不是芦沽湖那里的女儿国。
    女儿国是棉纺织厂的别称,因为棉纺织厂里干活的绝大多是女工,男工是稀有品种,所以棉纺织厂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儿国。
     女儿国在一个偏僻的山岙里,是地方国营企业,创办于六十年代,最鼎盛时有员工近五千人,是国家大型企业。因为远离市区,整个女儿国相对市中心来说,是闭塞的。然而在女儿国里面这个小世界中,又是热闹的,多姿多彩的!
    女儿国面积很大,分为厂区和生活区.厂区里面有厂部,四个大分厂,下面又有二十几个车间,一个机修车间,一个变电所,一个原料仓库,一个成品仓库,一个五金机料劳保仓库,一个废品仓库,一个大食堂和一个小食堂,一个锅炉间,一个煤场,一个浴房,一个消防队,一个车队,一个花木组,一个木工间,一个漆匠间.厂里面还有单身女宿舍甲乙丙丁四幢四楼,单身男宿舍二幢二楼,食堂人员也有独自的一幢二层宿舍楼.生活区里有二十多幢家属宿舍,还有小学,幼儿园,医护室,电影院,有菜市场,有商场,有粮店,有银行,有招待所,有煤饼厂,有灯光球场,有大型停车场......在女儿国度里就象一个浓缩了的小社会,里面各种和生活息息相关的设施应有尽有,工作和生活在十多年前那时的女儿国里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那时口袋里的钱大家都很少,吃穿住行都差不多,相互没什么攀比之心,进了女儿国就是捧了铁饭碗呢!每次回家被熟人问起在哪里工作,会很响亮的回答在女儿国上班,听着别人夸赞之词,羡慕之意,是打心底里舒服的。
     女儿国是劳动密集型企业,是个靠女工出力的行业,女的纺纱织布,男的做辅助之类的活.走进纺织车间,看到的是纯白的世界:白的棉,白的纱,白的布,白的帽子,白的工作服,白的饭单,还有许多张女工青春飞扬的脸庞.她们在机器旁来回不停的巡视着,特别是细纱车间,女工每天在机器旁来回走的路加起来就有几公里了,看到旋转着的锭子上的线断了要立马接上,如果因为机器,温度,湿度,原料等等的原因线经常要断的话,那真的要忙的脚翻天了.纺织车间里面机器嘈声轰轰,数布机最响了,所以当女工上班了半年后,一般都自然而然变成了大嗓门,大声地戏笑怒骂,直面人生,自然女儿国的世界里就多了几分率性,更让人添了许多的感动......
    我在棉纺厂的做的工种是长日班维修电工,属于机修车间.我的工种决定了我有很大的活动范围,只要用电的地方,我都有机会去修理,所以我比一般的机修工认识更多的人,听说更多的事.我在棉纺织厂里工作了整整十年,并且是我丰华正茂的十年,在棉纺厂里留下了我无数青春的梦与辛勤的汗水,经过的事件件让我忘不了.人的一生有几个这样的十年呢?! 可是转眼间,我离开棉纺厂也有近十年了,许多的同事也少有联络了,听到的也是传来传去的点滴罢了,谁咋样了,谁又咋样了,谁又怎么了,听来象新闻,感不到与我有关,我和他们一样,为了生活,有多少事顾的上呢?谁知道等下会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因为我们都是象蚂蚁一样的小人物,象蚂蚁一样辛辛苦苦为生活而忙碌着,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自己的养老医疗保险还交不成,更哪有时间去想一些遥远的事情?可是近来,又多次听到好几个棉纺厂里熟悉的人的死讯,一听到,很惊诧,他咋会死呢?可是,消息是真的,人早已死了!叹生死无常之外后,自然又想起许多关于在棉纺厂那段日子的情景来,我十多年前写的<走进女儿国>,是那些日子的再现,我庆幸我把它记录下来了,闲了的时候可以翻翻,也很想把它重新写过!有时,我好想再一次回到从前,回到我的年轻日子,回到我无忧无虑,回到我无聊又热情澎湃的日子去,好想好想....
    现在我又一次翻开了<走进女儿国>,虽然当初我写的那么的幼稚,那么的不堪推敲,可我还是希望有读者能跟着我去女儿国走走,看看,好吗?

再生者为何

1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寂寞的时候，我会想起它。我想有个家……”远方，忧伤抒情的心灵之曲和凄婉的歌词回荡在柳生的耳边。柳生刚穿过祝家庄就听到了这首歌，仿佛在召唤着柳生疲惫的飘荡已久的灵魂。当时，柳生的 眼睛就湿润了，差点就要掉下眼泪。
      一个大转弯，一条三十米宽的水泥路，两旁是常绿的刺杉，用钢管扶拦围着，树边种着夜来香和剑木。柳生极目望去，只见路的尽头一株要两人合抱的苍松冲天而起，气势非凡，到顶后向外伸出枝桠，如一只巨手在迎客！树旁边是高高大大的门卫室，上面一排铜字在蓝天青山落日的衬托下分外耀眼。柳生从左读去，是——虞舜棉纺厂，沈定庵题。不愧是浙东名家的大手笔，龙飞凤舞酣畅淋漓。门卫中间两根柱子脚边，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通身漆黑。中国石雕的精湛技术和悠久的历史在这活灵活现的石狮子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证明。柳生想，不愧是全国大型工业企业，好气派!这么大的厂，该找谁先安排住宿呢？柳生一脸灰尘，一身汗水。他把自行车停靠在厂门口篮球场的栏杆上，打算找个人问问。人很多，都来去匆匆，急着上班急着下班。刚好，厂门口处走来一个戴着白帽系着白饭单的姑娘。初看到这身打扮，柳生想笑，具体笑什么呢？柳生无法细想。等那姑娘走进，柳生一声喂，请问……姑娘抬起头时，柳生一下子感到眼冒金星，全身晕乎乎的站立不住，右手急忙一把抓住栏杆。柳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写了九十九封信也等不到诗娟的一字一言，随便喊句"喂"却喊出了朝思暮想的那双、那双也叙述着意外的大眼，大眼好象湿水汪汪。可怜的柳生一下子百感交集简直有点傻乎乎了，特别是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一泓湿水了，更不要说问住宿问题了。我们的女主人公诗娟先是一惊，接着无名火起，“晦气！”诗娟扔下两个字回头转身急步走了。过了好一会，柳生发觉地上多了一样东西，可能是诗娟掉下的，柳生拿起手帕闻了闻，一股温馨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柳生不觉想喊，转眼一想，不喊了，喊她，她能回转来吗？不会。既然不会回转来，就算了。手帕就算是她给我的见面礼吧，柳生美滋滋地设想着，她可能是故意掉下的吧？故意掉下叫我捡来个你丢我捡我还你谢情绵绵……
      天暗之前，柳生已把全部家当安放的井然有序。这一点柳生非常引以为自豪，因为柳生很小的时候唯一的游戏是过家家，所以柳生在六岁的时候已经能把棉被折得有板有眼了，不过是柳生翻四个跟斗换来的。柳生是第一个住进五楼走上第一间的人员。当草绿色的房门被总务科的同志打开时，柳生仿佛觉得自己跟在父亲的背后，现在是父亲在开门，他俩现在回家了。门开后，柳生的心日趋平静。柳生又恢复往常平淡的感觉。他十分感激地对素不相识的总务科同志说了声“好走”，总务科的同志无声地笑了笑走了。
      十六平方大小的长方形房间，开门见窗。放了五张上下铺的钢片床。顶上装了两支四十瓦的日光灯，开关在开门处。墙壁洁白如纸。柳生带来的行李中有一件没有派上用场。这是他母亲特地硬要他带上的。派不上用场是柳生走上厂门口刚造的五楼新宿舍时发现的，因为每一个二层楼之间的休息平台上都造有卫生间，所以柳生母亲硬要他带来的万一不方便需解急的痰盂罐只能被柳生处置了。柳生利用自己是第一个住进这间房间的特权，为自己选了个靠后窗的床铺。柳生打开窗户，顿时一股湿润又携带着清新空气的气流涌进房间，原先房间里的蒸闷气随即从门口消散而去。从窗口望去，远处是匍伏在地的五龙山，无声而又雄伟地躺着。山上长满了草木。山脚下一片竹园后面，是飘摇着白色的炊烟的蔡岙村庄，范围不大，呈散落形。引起柳生注目的是房舍间一棵巨大的槐树。虽然望去只见墨绿色的树冠，但柳生心理上感应到了这棵槐树所经历过的岁月沧桑与风雪雷雨，柳生决定工作走上了正规之后，去抚摸拥抱一番。随着视线的转移，柳生又看到了厂门口那株松树，从上望去，柳生蓦然体会到 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柳生感到了松树的矮小，与旁边的厂办公大楼比起来，植物感到了悲哀，永远比不上建筑物高大的悲哀。此时，最末一班厂车开进了停车场，整齐地排在七辆通道车的旁边。一刹那，柳生看到了一个不平常的奇迹，八辆客车的头与头、尾与尾几乎成了一直线！柳生想或许是厂车驾驶员多年的实践经验和互相的融洽形成的吧。车一停下，宁静的停车场顿时热闹起来。从三扇门下来一股人流，在车弄间汇成主流，到停车场门口，即分成了数支人流。而老早就等在厂门口辛苦且望眼欲穿的父母们则急忙迎向人流，接住儿女们的书包，欢喜返回。
      柳生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饭香，和蒸在饭架上的霉干菜闷肉的香气。饥饿的滋味在柳生的思维中回旋。柳生感到无力，头晕，喉咙里如蹦跳着一只饿狼。情况不妙。柳生从日记本里取出伍元钱，抓上钥匙，关紧门疾步下楼。晚饭吃什么，柳生倒不在意。刚踏进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子世界。特别是“女子”两个汉字，很让柳生躁动不安。吃饭的店铺对柳生来说，寻寻又要花费不少精力，万一走将出去回不到五楼可咋办？不少原因迫使柳生小心地在离五楼不远处买了四只月饼，顺便向店主任讨了杯热开水，就返回寝室。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厂区的路灯在某一瞬间闪亮了，一排排煞是好看。家属宿舍家家户户的窗口也都逐渐点亮了电灯或日光灯。偶尔传来母亲呼喊自己正玩的起兴的孩子的乳名。柳生站在门口的过道上，吃着月饼，不时喝上一 口开水。锯齿形的厂房里面传来嗡嗡的机器声，望去灯光雪亮一片，柳生想象许多戴着白帽系着白饭单的姑娘正在棉的世界里忙碌，或许面带着甜甜的笑意。四只月饼一杯开水吃光的时候，柳生感到夜晚真正的到了。柳生第一次感到了这个夜晚同往常相比，有点孤单，有点凄凉，有点失意。今晚，无人和柳生对话，许多细微的想法柳生只能独自消受。柳生到隔壁自来水房洗了脚手，关上房门，准备与黑夜同眠了。
       夜深了。可是柳生却始终睡不着。连日的奔波，奔波中的各种思绪，思绪的泛滥成灾，柳生想象自己如漂浮在河面上，而自己不会游泳，两只手不停地向上挥舞着，犹如舞蹈，岸上杳无声息。在快要下沉的一刻，柳生想到了诗娟，心中不由充满了为情殉身的悲壮情感。最最让柳生感到难过的是已有人捷足先登，拥走了他的至爱。这个消息是在棉纺厂的另外一个同学告诉他的，绝对可靠。柳生的心中充满了恨、怨。柳生下定决心要达到他想达到的目的，为此付出所有柳生也在所不惜，柳生甚至在日记上写满了“复仇”二字，向谁复仇，柳生还没有确切的目标。自己怎样才能叩开诗娟关闭的心灵之门呢？明天第一天上班，将碰到些什么人，自己具体干什么工作，这个工作自己能否做好？柳生脸上盖着捡来的手帕想着想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生者为何

2

  
          诗娟坐在溪边的青石块上，弯着腰在洗脚。那根粗长的麻花辫有半根已浸在溪中了，辫稍如一条黑蛇，在透明的溪水中积极地向远方漂走，像要挣脱辫根的约束。诗娟抬起白嫩的右脚，用双手细腻地抚摸着，一点一点地。诗娟的脸上浮现出陶醉自迷的光辉，乌黑的眼珠满是亮光。诗娟在清凉的溪水的洗濯下，嘴角尤显得迷人，旁边两个小酒窝，看得柳生神魂颠倒。柳生觉得身体内的血液在快速地流动着，有一股热气正四处奔腾，到处乱撞。这种境况柳生用压抑已无法控制、无法平静。柳生觉得不再做点什么，他就要在呆立中爆炸。面对着诗娟灿若三月桃花的笑脸和生动活泼的辫稍，柳生疾步转身，百米冲刺地向山坡顶跑去，世界一切动植物都在刹那间凝固了。唯有柳生如幼鹿般地激越的跳跃，那个画面非常高昂，特别撩人心脾。背景是初升的旭日和红艳艳的天空与绿色的山脉，还有柳生心中的玻璃人诗娟。柳生衣衫疾飘，长袖飞舞。柳生在五分钟后，宇宙中某个设定的时间中奔到了山崖一巨石上。柳生如雄鹰般地展开双臂。柳生此时为自己的比喻的精确而自得。
      “诗——娟——”
       “玻璃人！”
       数声响亮而悠长的喊声从柳生口中发出，一声比一声喊得更具人情味，这是柳生的专长之一。远处山谷深处传来更加悠长的共鸣，在回荡。然而就在柳生准备再向前走一步喊一声时，突然发觉左脚已踩空，顿时柳生真如雄鹰般浮在空中，只是在急剧下降，下面是万丈深渊。柳生惊恐地怪叫不止……突地，柳生被恐惧惊醒了，原来是一场梦。柳生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冷汗直流。还好，是在梦中。可是梦中是多么地逼真啊！柳生仿佛一切都历历在目。柳生看了看表，已是六点三十分了。窗外一片亮光，是个大雾天。窗外几米外根本看不清建筑物的轮廓，只能闻到从楼下菜场里飘逸上来的炸油条的香气。下面菜场已很热闹，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柳生起床后，在门口扶栏上做了十个俯卧撑。柳生的这个习惯是在学校里养成的。因为这个运动不用多大场地，又能较好地锻炼柳生并不结实的上臂。究其原因，使将来成为女人的港湾更加坚强，更加宁静，柳生是这样想的。做好俯卧撑之后，是刷牙洗脸，然后是吃早餐。当柳生走下五楼时，厂广播响了。此时，柳生看了看表，是六点五十分。也就是说，棉纺织厂的早广播是在六点五十分开播。早餐柳生很讲究，既要吃的饱又要吃的活络。柳生走到厂门口第一个点心摊坐下，要了碗馄饨，加八只生煎烤包。柳生第一次吃这个陌生地方的早点，觉得分外鲜美，分外香足。摆摊的老大妈很和善，她问柳生：“你是新来的吧？”柳生说是的，刚来。柳生问她上班几点钟。老大妈回答八点整。一碗馄饨很快连汤带汁吃光了。柳生看辰光还早，又有点不饱，就添了一碗。老大妈看着柳生的好胃口笑了。
      柳生吃好早点就返回五楼，脱下深蓝色加两道白的运动衫，换上一套旧军装。运动衫在九一年中，对柳生是相当重要的。柳生喜欢跳跳动动，所以喜爱穿运动衫。而柳生最上相的衣服中也就是这套运动衫，上班穿这套运动衫，柳生舍不得。离八点还有四十分钟。柳生从枕边抽出一本杂志看起来，是本《今日虞棉》，柳生是向旁边的邻居借来的。柳生旨在了解虞棉，因为马上就要生活在这个女儿国了。柳生做事，总是先从理论上早走一步，再去做。杂志的封面很简洁，最上面是刊名，底色是粉红色，中间是三条白色直角线，右上角是只刊标。最下面是“91.7虞舜棉纺织厂”字样。里面是油墨印的。柳生细看，是隆重纪念中国***诞生七十周年专刊集***员风采录。刊物的背面是虞舜棉纺织厂概况。柳生一行一行仔细地看下去：“虞舜棉纺织厂创建于一九六七年。拥有七点二万纱锭，五百七十六台布机，四千四百多名职工，年产棉纱十万吨，棉布一千五百万米，年创汇能力近千万美圆。是浙江省外贸产品生产定点厂，也是浙江省先进企业。生产品种：纱有纯棉、涤棉、涤晴、纯涤纶等各档普通、精梳、筒、绞纱，双股纱线；布有481/2”20×20、47”30×40纯棉布和11076涤棉布。其中481/2”20×20孝女牌棉布为浙江省优质产品。各类产品元宵美国、日本、香港等地。该厂设备齐全，技术、管理力量浓厚。为进一步扩大出口创汇，增强竞争能力、结合技术改造，从西德引进了清钢联，粗纱机，自动络筒机等国际先进设备，这种设备引进在全省防止行业尚属首家。进口设备的投产，使该厂的产品结构更趋合理，产品档次、产品质量有新的提高。”
       柳生觉得这个概况作得很为精细，全面。使人能略为了解，柳生同时也叹服中国汉字文化的博大与简洁。尖锐的铃声在八点整准时响起，柳生急忙丢开刊物，快步下楼。
      柳生进厂是通过劳动局的，身份是待业者。柳生进厂先到劳资科。劳资科在厂门口右边的办公大楼中。三楼，门框上挂着“劳资科”的牌子。柳生就这么穿着套半新旧的军服走进了劳资科。柳生没有带香烟。因为柳生自己不抽，柳生以为给别人敬烟，实际上是在间接地谋杀别人。柳生认为应对别人负责，再说他也没有谋杀别人的必要，所以柳生明知现在求人办事都要面带笑意，再恭敬地递上香烟。然而柳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给你办事是工作，你不必求他的情，你一求，他反倒自傲的不得了了。
       柳生对劳资科的一位男同志说，请问具体安排新工人工作的是哪位？哪个男同志正埋头喝茶，他没有抬起头只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办公桌。柳生转身对那位同志递上了表格，主管的同志叫柳生旁边先坐一坐。他熟练地拨了个电话。喂，你是前纺车间吗？给我找一下杨大观，上次你不是说缺个人吗？今天来了个，你要不要？好好，就这样吧。就这样，柳生被车间主任杨大观领进了前纺车间。车间主任交给柳生的具体工作是梳棉修机。杨大观又叫来了一个中等个子，年纪大约四十多岁的红脸男子。对他说，要他暂时带一下柳生，有些方面问题帮他解决一下。又对柳生说，柳生，从今天起你就跟这位孙师傅工作，工作上或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可以对孙师傅或对我讲，就这样吧。三转四回头，柳生跟在孙漫尚师傅后面终于进了车间。跟在孙漫尚师傅后面柳生发觉他左脚稍微有点跛，可能是短一些的原因吧。他穿着件白色的圆领汗衫，领口和下摆均有些补丁，裤是灰色的。孙漫尚给柳生的第一印象是：纳言勤恳。
       进入车间大门， 左右两侧一幅对联非常醒目：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横批是：严禁烟火。然后柳生紧接着听到了轰轰的马达旋转声和各种各样的声音，柳生一下子难以分辨，柳生相信几天以后他就基本上能听得出来。车间里面很大，一个厂房接着一个厂房。柳生抬起头看到了许多玻璃窗，原来把厂房造成锯齿形，是为了增加车间内部的照明度，并使每间之间很好地连接。柳生像许多刚进厂的待业者那样，望着一只只旋转与静立的五颜六色的条桶，一车车、一只只、一条条、一堆堆的棉花、棉条、棉丝,有点目不暇接.一个个戴着白口罩系着白饭单的女工正来来去去忙碌着。有几个空闲的女工则朝孙漫尚打趣道：“哟，老孙，又带徒弟了！”孙漫尚很大气地对那几个女工挥了挥手，无言。柳生猜测他在笑，而且显得相当豪迈。
      走进第二个厂房，孙漫尚回头对柳生说：“你以后修的就是这种机器。”柳生点了点头。柳生想原来梳棉机里这么个样子啊。一台一台整齐安装着，象乌龟，活乌龟，柳生是这样总结梳棉机的外形的。柳生被孙漫尚带进了油房间。油房间是棉纺厂修机平车工工作室的俗称。柳生想此刻如果一个人叫他到车间里面去转一圈，会迷失方向的。工作室在厂房的东面。里面摆着两只墨绿色的高柜，一口矮柜，矮柜做得相当敦实，上面安装着只半新旧的台虎钳，转棒乌黑发亮。门口左边装着立式砂轮机，旁边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机器修配件。
      “柳生，你先休息一下。”孙漫尚指着一条长凳说。“柳生刚在猜想诗娟或许就在门口那面的机器边，听到孙漫尚说丁班，一下子如坠雾里。“这是上班的一种制式，象我们车间，一共有四个班，每班约有一百多人。比方甲班上班时间为早班，则乙班为中班，丙班为夜班，丁班休息。一个班上三天变换一下，同样休息也是三天，依次轮换，九天为一周期。早班时间是八点到十六点，中班是十六点到二十四点，夜班是二十四点八点。”柳生感受到一扇门正在一点一点地打开，开门的是孙漫尚，柳生看到了门里面的东西，或者事物的外在形式。孙漫尚看到柳生若有所思，不再说什么，反正以后他自会慢慢地知道的。
       柳生想到了两件大事，问：“师傅，厕所和食堂在哪里？”柳生出口的“师傅”两字，听起来很是拗口，潜意识柳生有点说不出口。孙漫尚正要具体解释时，门被推开了。
       “孙师傅，我部车车头扎牢了！”人未进门声音已飘入柳生的耳朵。这个声音昨天曾表达过。柳生甚至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飘渺的暗香，柳生心醉神迷。孙漫尚打开高柜拿工具。孙漫尚问是几号车？三十五号。诗娟已站在柳生的旁边了。柳生想诗娟定是未发现是他，晓得是他则诗娟不会和他靠得那么近的。他俩离去时候，柳生听到诗娟在问孙漫尚：“又带徒弟了。”柳生一时竟做什么也无头绪了。本该师傅修车去了，应跟得去，熟悉一下也好。可是有诗娟在呀，万一叫师傅看出什么咋办？柳生想也真奇怪，这么大的棉纺厂，这么多的部门车间，偏偏又让我碰上了诗娟。柳生从内心里很感激厂方，是厂方为他安排的，并且安排得柳生心花怒放。这是棉纺厂人事安排史上的奇迹，无意中创造的奇迹。这么一想，柳生得意起来，以后万一孙师傅不在，那不是修车的任务要我担当吗，再进一步，诗娟不是要喊：柳师傅，我部车车扎牢了，你帮我去修修啊？柳生眯着眼笑了。

再生者为何

3

        郁珠妹你好：
      来信已收，悉知一切。马上你也会和我一样，或许是吧，远离温暖的家园远离爸妈和好多好多的伙伴，来到自己陌生可以说第一次看到将要属于自己的社会天地。在陌生的新天地中,听到的是震耳响的机器声，看到的是稀奇古怪的机器，嗅到的是机油味，一切我积极地顺应着。在车间里我不大要说话，一者师傅他们年纪工龄都比我大好几倍，我对他们说的话都要经过考虑再考虑，只怕万一一句话说得不中听，冒犯了他们。当然他们的想法也和我不一样或许是代沟的原因吧。二者这里满天地都是女孩子，我心理上一下子好象不能接受。而我为之刻骨铭心的女孩则名花有主，我的心在滴血！郁珠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现在我上的是运转班，大雪纷飞的晚上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上班很是难熬，但我想年轻人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同样时间也有许多女孩也在起床、踏雪上班。下班时间则静静的一人在寝室里吹笛排解痛苦，要么读余光中的诗，或写自己的情感归何处。厂离我家很远，有三十十里路。回家时候常顺便去汤浦塔山下看看外婆，再在家里美美的吃上一顿热烘烘的晚饭。我回家日一般母亲已买好小菜烧好等着我。在家里我最爱吃的就是苋菜梗，苋菜梗在厂里是吃不到的。返厂后，我总还在想那热气腾腾的饭菜。
      郁珠妹，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又想起了那小炮仗那烟蒂头那五颜六色的洋汽球，还有让你我争抢吃的年糕！可这一切都已离我远去了，我再不可能去自由自在的玩了!唉,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人生就是在祖辈父辈我辈中反反复复。你说你多么想留在妈妈的身旁，留在温暖的家里。我却说我要远离暖和的家在祝家庄外的虞棉创一番事业和了一段三世情缘！我要磨炼自己，我多么想展翅直插蓝天自由飞翔！
    郁珠妹，你和郭叫的婚事进展的怎么样了，何时才能吃上你的喜糖呀？别也无事，有空回来玩！
                                                                     祝永远快乐！
                                            此致

                                                                               敬礼
                                                                                                
                                                                                                        表弟柳生书
                                                                                                            92年5月3日
   
      柳生放下笔，叹了口气。再看一遍，柳生深为自己文笔的幼稚而感到羞愧，就这样寄出吧。郁珠妹一家早在十年前迁到四川成都去了。每当想及与郁珠表妹小手拉小手拎只小篮去上街头吃豆浆、油条时，柳生总会莫名想起诗娟的小手。现在柳生进棉纺厂已有六个月了。六个月试用期一过，订了十年的劳动合同。柳生的工资由三十六元增加到一百零二元，柳生一下子觉得宽心不少。六个月中省吃俭用，再回家向他母亲拿上三四十元，以度生计。柳生在不少挡车工的笑声中，听出了挪迂，表达的具体意思是落魄的。主要原因是柳生还以穿运动衫为自得。其实在九一年年底后运动衫早不流行了，且柳生的那长运动衫颜色之深令人惊奇，那时全厂的青年包括有些女孩，穿得全是各种颜色的枪驳领西装，两者相比运动衫确实逊色不少。当然柳生并不在意，柳生在意的是诗娟。
      柳生已独立当班了，孙漫尚么则调到了甲班。六个月中柳生学得勤奋，做得认真，勇于思考。从梳棉机的机械工艺到梳棉机的常见机械毛病，再到哪此毛病严重影响棉条质量，柳生都一一细细琢磨。孙漫尚爱听好话，柳生也学会了讲好话，一讲好话，孙漫尚就倾囊相教了。柳生对诗娟那奔放澎湃的感情，从对诗娟忙碌不止的来回巡车中，柳生认为自己的感情太趋表面化了，好象自己喜欢的是诗娟的身体，或者更彻底的是自己的情欲在作怪。实际上以前柳生爱的是诗娟的空灵。现在柳生变了，柳生对诗娟的目光由炽热刺人变得柔和深切起来。从现实生活中，柳生看出了诗娟的烦燥。柳生默默地，一有空闲就走到诗娟的梳棉车边，听听锡林旋转是否正常，道夫速度有否变化，看看棉条出来的是否均匀，柳生总是尽力把诗娟的车检修得没有一点毛病。柳生修车时，诗娟总会避到另外一部车边，诗娟一个人要挡八部梳棉车，可以说诗娟是有足够的工作空间的，足以避开柳生。柳生也变得相当知趣，他从不朝诗娟多看一眼，从不向诗娟套空话讲。
      你以前无法详解的事情，一旦你进入那个事情发生地时，事情的真相总会一鳞半爪地被你了解。柳生现在基本上知道了诗娟男友的情况。当初柳生进厂就是冲着诗娟男友来的，柳生要把诗娟从别人怀中夺回。柳生明白了一些情况后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不是酸，不是醋，是悲！看来柳生的夺情方式要改变了。诗娟的男友是厂里经营科长的外甥。据说经营科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权力不大却用得相当活洛。外甥的工作相当不错，当然是做舅舅的功劳。柳生为诗娟悲哀，诗娟的目光短浅，诗娟的太实际，使柳生既难过又伤心。柳生听清扫工老高说：“诗娟同路成时也就是经营科长的外甥找对象，是诗娟的好福气！一者可以把诗娟从运转班中解脱出来，不用再半夜三更爬起来上班了，调个长日班上上。二者有钱，不用再几个月诗娟颈上挂的、手腕上套的、指上戴的，都要齐全了。将来也是天天一点四十分乘车回家的官太太了！”这几句话的震动，对柳生来讲绝对 是十二级的地震。
    柳生当晚激愤地写了柳生独白之一。让我们摘几段看看吧。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很是压抑。"
    "我的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爱，到底什么才是爱？爱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假如去爱一个人，是深如大海呢还是平平淡淡的好？我感到恐惧，对爱的恐惧，对爱的迷惑。曾经幻想有那么一个人，永远伴着我比冀双飞、朝朝  夕夕、生死与共、死不分离，可后来呢？还是孤独寂寞伴我!"
    "点燃心的香烟，万种愁绪灰飞烟灭，袅袅烟雾中我泪雨如下！我很爱一个人，可是她却给我闭门棍来尝，我被自己掏心剖腹的爱折磨得恸心不已。执着地去爱,是一种精神病患者的表现！金钱是爱情之母，你有钱就拥有妻子千万份体贴与温情，你有钱就拥有你所喜欢的人的千种承诺和风雨同舟的爱情！可是我没有钱，更没有漂亮的外貌，我能得诗娟的爱情吗？"
     诗娟，你是魔鬼！
     魔鬼会有爱心吗？诗娟，给我一点爱吧！

再生者为何

                                   4


      柳生的伙食问题是在食堂解决的.刚吃食堂饭的头几天，柳生经常感到不自在。现在拘束心情已渐渐消失，带给柳生的是可以用一个成语形容，如鱼得水。柳生在吃饭的时候，发现有一双目光经常有意无意的注视着柳生，从眼睛主人的姿势上柳生看出了目光的专注和执著。柳生觉得意外。
       柳生发现这双目光是在第二个运转的早班中，地点在食堂。那天中午，太阳格外明媚，白云分外妖娆，秋风吹拂着柳生的头发，柳生把吹乱的一络用手轻轻把它回归原处，柳生的心情很好，好得想唱支歌，当时柳生啍了，是俄罗斯民歌《纺织姑娘》。啍到一半时，柳生已走进食堂。此刻是十点四十五分，正好。柳生喜欢这个时刻吃饭。十点四十五分吃饭的大都是领导干部。十点四十五分买饭菜高潮过，柳生不想去和挡车工挤着买饭，就让她们先买吧，她们辛苦了，给她们一点权利吧。
     柳生把搪瓷碗伸进买饭的窗口，老练地说，买一块半。象打豆腐似的一块半。卖饭的老周柳生已熟悉，并知道他善吹笛。于是柳生又说：“怎么老周昨天咋不吹笛？”老周的圆脸露出一丝苦笑，“唉，我老婆说难听死了，把我的笛给喀擦一下拗断了。”老周说喀擦一下时做了个辅助动作。柳生的某根神经好象也在老周的喀嚓一下中断了。柳生怅然若失，老周吹得不错，也算得上悠扬动听，他老婆咋来气了？柳生后来在买菜的窗口买了半碗大锅菜，外加一只肉丸子。柳生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碗菜，便宜又实惠。肉丸子，多么美妙的代名词！肉丸子如鸭蛋大小，白夹红，油汪汪，香味飘散开来。柳生咽了咽唾液，把沾有肉丸子香气的唾液送到胃里。柳生小心冀冀地走到中间一张空桌坐了下来，急不可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食堂里面很宽敞，按次放了二十几张大圆桌，每张圆桌配了一圈凳，凳一看是厂里自己加工的，脚是圆铁管，面子是布机里换下来的梭子。虽是土做的却很实惠。食堂的布局呈长方形。一面长宽分别是小炒部、面粉班、馒头班、卖饭部、冷饮组加三个卖菜部。隔开的是下面墙壁上面铁栅栏，中间一个半圆窗口。屋顶用隔音板吊过，挂着十二只吊扇。墙壁一米五以上是白涂料下是天蓝色涂料涂过，显得清爽悦目。一面的长宽是三扇大门，柳生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正门，看到七八个挡车工叽叽喳喳边说边走进食堂。柳生起初并不在意。后来那几个挡车工各自买好饭菜并坐在了柳生同一张桌。柳生吓了一跳。柳生自娘肚子出世还没有和2个陌生女孩以上坐在一起吃过饭。现在一来就是八个，柳生慌了。那半个肉丸子没有吸引力了，柳生打算不再去动它，一咬，那个狼狈相岂不叫人笑话？柳生细嚼慢咽中竭力掩盖局促不安。
     “现在真是没有质量就没有饭吃了，厂里质量越抓越严，越抓越细，技术不过关的，象併条工张金桂，饭已惨沙了。”柳生听到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工说。
     “金桂她何止是饭里掺沙，快要没饭吃了，她的手脚也太捞不牢了，次次抽检，次次不合格。练兵么马马虎虎，随随便便！”一个穿绿色厂服的说。
     “自去年厂长作了没有质量就没有饭吃的动员后，又接着开展了‘质量管理六十天’活动，职工对质量问题都有了深刻的认识，厂里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对质量长抓不懈了！”一个矫个子姑娘说。
一个嘴角有痣的姑娘说：“其实在我看来，讲究质量是个最根本的问题，也是每个挡车工最根本的技能，工作嘛就得拿出点水平来，尽量认真些，你一认真，质量也就达标了。这样产品就有人来买，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嗨，周 艳 ，不要再生史雪雪的气了。饭么吃得饱些！”
       运转质量员周艳 说：“我也不是存心和她过不去，我去查她的质量，是我的工作，查出来不好，给她指出来，她倒好，说我故意找她麻烦，那么多人不找偏找她，给她难看，扣她的钱，真是气数！”
      “史雪雪这个人是太蛮横了，稍微惹她一点就 雌威乱发了，怪不得她老公要闹离婚，女人嘛，要温柔温柔再温柔！”圆脸姑娘说着自笑了。
      “我偏不怕她，想吵想闹我都陪她，质量不好就扣她，否则别人都看她的样，厂不是跨了嘛！”周 艳余气未消地说。
       忽然热烈谈论的姑娘们都缄默了。柳生抬起头，看到姑娘们正用手肘互相打招呼，眼睛示意看对面。一张张亮丽的脸带着狡狯的笑意，有一个用手捂住了嘴巴，是让笑躲藏的姿势。手的上面是一双眼睛，柳生一下子惊呆了。这是怎么样一双眼睛啊！很深的双眼皮，一对很亮很黑的眼珠，眼珠转到眶中的任何部分都显着灵巧俏媚。她的眼使身体都灵动起来。她的眼把她所有的缺点都遮饰过去。她的眼能替她的口说出最难以表达的心意与情感。她的眼能替她的心与脑开出可爱的花来。尽管她可能没有高深的知识，没有什么使人佩服的人格与行动，可是她的眼会使她征服一切；看见她的眼柳生便忘了考虑别的，而只觉得她可爱。她的眼中的光会走到人们的心里，使人心里立刻发狂！
     柳生推测这双媚眼的上面是一头漆黑的短发，到颈处向里弯进的那种短发。柳生搞不懂他后面有什么东西让这群姑娘咋笑未笑。柳生在暗忖。柳生决定回头去看个究竟。柳生无意中咬住那半个肉丸子，回转头。回头柳生发现只有远边三三两两几个男工在吃饭，再细看，也无啥东西，一个问号打在了柳生的大脑里。柳生吞咽下鲜美的肉丸子，等肉丸子安然达到目的地后，柳生转回头。柳生回过头后发现数双眼睛都在看他，立即，柳生阵脚大乱，难道问题出在自己？柳生忙低头检查衣扣，又用手在嘴角抹了几下，抹的过程中一颗饭粒从鼻尖掉下，柳生大窘，柳生的脸刹那红了。
      那几个女工毫无节制的大笑起来，她们没想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因某个小难堪竟满脸通红了。笑声如刺股，柳生片刻也坐不住 了。柳生站起来拿起碗急步离开食堂。当柳生迈开步行走时，笑声立时断绝，女工们目瞪口呆。心里隐隐的不忍。那双媚眼此刻流露出困惑如梨花带水。

再生者为何

                                       5



      多年来，由于纺织行业宏观失控，纱绽严重过剩，已造成市场饱和，产口积压。低水平低档次生产屡见不鲜，使纺织价格迟迟得不到位。特别是最近国家又一次大幅度地提高棉花质量，同时，电、煤等能源也又一次大幅度提价，其它机物料、辅助材料也跟着提价。这样一来，使本来还在低谷中徘徊的纺织企业更是雪上加霜。
     紧接着，国家纺织工业部在吉林省延吉市召开全纺厅局长会议，吴文英部长在会上作了题为《解放思想，转变观念，努力开创我国纺织工业新局面》的报告，强调由产品经济到有计划商品经济的机制改变。又指出就整体而言，纺织工业形势相当严峻，产大于销的情况仍很突出，产成品库存还在继续上升：经济效益大幅度下滑，企业亏损面仍高达百分之四十,纺织品出口，在外贸企业控亏的制约下困难加大；国营大中型企业活力严重不足，生产经营步履艰难；原棉供应问题和资金供应问题，仍然严重困扰着许多省市的纺织业。
     全国大型企业之一的虞舜棉纺织厂，生产经营同样也受到了建厂以来前所未有的持续的严峻形势的困忧。原棉告急！市场疲软！价格不到位！外销出口受制！内销矛盾增加！
     厂办公楼的会议室已持续一星期到后半夜才熄灯。里面烟雾燎绕。厂高层领导在进行艰苦的讨论、研究、决策。
      许多小道消息和不少担忧思想，如阴云笼罩在虞舜棉纺织厂三百余亩的上空。
     听到种种稀奇古怪的传闻，柳生倒不认真去计较。每家企业从创办起总有倒闭时。每家企业都有自己的辉煌或者湮没。每家企业有产销两旺也有债台高筑产品堆积时。而对于宏观上的企业航向或出路，作为普通职工只能提提建议，或者凭良心做好本职工作，不给企业添麻烦，除此之外你不必担忧什么，你要相信伟大党的领导,更要相信厂领导的高屋建筑。
     柳生相信厂领导的英明，相信厂领导会带同五千职工共同走向幸福的彼岸。柳生看不起杜石西。较骨虫。杜石西是梳棉平车队员，一听到要精简要改制要降资，且形势越来越紧迫他临阵脱逃了。他连夜送上辞职报告，跳槽了。他说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时将何年何月呢？后来柳生听说他的日子并不过得怎么滋润。柳生把杜石西比为投降者，没有骨气者。难道五千职工的力量能吃败仗吗？不会，人多力量大嘛！更何况国家也在采取一系列措施，保护，支持大中型国有企业。纺织工业部吴文荣部长也提出了六点措施：
1、严格控制总量，坚决制止盲目生产，防止新的积压。
2、大力开拓市场，加强经营销售工作，增强企业对市场的适应能力和竞争能力。
3、纺织品出口，继续致力于多品种、小批量、高质量、快交货，多种中高档产品，扩大精深加工产品出口，并要加强工贸合作，提倡多岸，多渠道出口。
4、深入开展“质量品种效益年”活动，继续“抓四率”、“攻五关”、“增六效”发展七个系列品种，打好“三大战役”。
5、狠抓科技进步，提高纺织工业劳动生产效率。
6、认真总结和推广先进企业的经验。
     在这个大气候下，棉纺厂的前途还不十分清晰，每个职工心中都七上八下，工作氛围显得死沉沉，一反女同志爱说笑的脾气，变得闷声不响了。影响之下，柳生也有点兔死狐悲的惶然了。偏这时，有人如抓了把盐撒在了柳生的心上。
     这天中班，柳生去巡回检查。柳生远远看到诗娟的旁边多了个人。诗娟走到哪里，那人就跟到哪里，俩人言语不断，有时趁旁边无人那人拍拍诗娟的肩膀，揪揪诗娟的腰，指尖有意无意的触及诗娟鼓涨的胸部。那付陶醉相，看得柳生小腿发软，柳生尊崇为圣母玛丽亚的诗娟竟被人这般轻薄！为什么别人毫无理由的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诗娟？而我为之绞尽脑汁邮上九十九封信带上无限情思却叩不开她的一扇闺门，哪怕是一秒钟？为什么我就不如人家幸运？为什么我家族中没有依靠得着的主任科长局长市长省长呢？柳生蹲了下来。
      “喂，柳生，身体不好吗？”挡车工易春问他。
      柳生摆手说：“没、没事。”
      “那我帮你拿工具，到油房间息一会。”易春捡起地上的榔头钣手。“嗨，柳生，你不要老是低头蹲在走路上呀，你到底咋回事，说呀！”
       “心痛”柳生轻答。
      “那我扶你去医务室！”善良的易春拽住柳生的袖口想走。在柳生抬头的一瞬间，易春怔住了：柳生脸上的泪沟清晰如河，眼睛红肿，神色凄然，地上一滩泪水正在干涸。在易春的记忆中,柳生是个不愠不火寡言少语有事招呼一声就到的好小伙子，难道心痛的这么厉害？易春的鼻子一酸，急忙扶起柳生就朝医务室走。
       “易春，我没事，不要紧的。”
      “钱我带着，你不用担心，不够可以借的，快走吧！”
     “易春，我真的没事，已经好了，你看，不是好了吗？”柳生想挣脱易春拽着的手。
      “柳生你不骗我了，到医务室打支针吃点药就好。”
      “易春，我……我真的好了……你放了我……”柳生恳求易春说。
      离医务室只一箭之遥了，柳生努力想 让易春相信他的话，而易春越听越不相信，柳生心急似煎。
     “易春，你听错了，我心痛指的是精神上产生的连带心痛，并不真指心有病而痛，是难过，是悲伤！”
      易春愕然，停下了脚步。“唉，原来搞错，我怎么没想到啊！”
      “易春，你真好！”柳生想表示一下谢意。
      “是诗娟吧？”易春笑着走了。
      望着易春发福的身体渐渐远去，柳生的心头涌上一股活在人间的暖意。是的，毕竟有人关怀着你，自己并不孤独。柳生第一次有种想急切地融入人群的燥动感，不管有多爱，有多恨，有话说，无话讲，只要面对着曾经走过，面对着共同的人生生活，都是友人，都应该互帮互助互相体谅，彼此关心彼此。对于你所深受着的人，只要她（他）活得比我好，就够了。男人在世，有两桩快事，一是金榜题名时；一是洞房花烛夜。诗娟已交上了家有实权的路成时，相信路成时会带给诗娟柳生所不能给予的幸福，比如虚荣和优裕的物质生活，既然诗娟想得到的东西已经要得到了，就让诗娟去享受去吧，我在内心里从此默默地祝她漂亮依旧永远幸福吧。其实我又何必对路成时看不惯呢？他只不过是幸运罢了，将来遇到挫折可能一蹶不振，连累诗娟，可是木已成舟，我为何还扯着诗娟不放？
       晚上，柳生拿起笔给诗娟写了第一百封信。信一反常例，柳生打破了往常的叙述格调，整封信二千字没有一处用修饰词、形容词。象熟悉了多年的老朋友碰面般的娓娓而叙，字里行间处处浸润出柳生杜鹃滴血般的痴心。信的未尾表明了这是第一百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既然无缘和你相知相爱就权当我心甘情愿的做了场梦，还请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销毁或退还信给我。祝你生活美满爱情甜蜜！
      柳生噙着泪寄出了信。
      柳生希望诗娟能退信，那是柳生一年中情感起伏的见证与标本，是柳生心血凝成的，它的结果不应是烧毁，而应把它装在一只精巧的盒子里，再锁上，然后珍藏起来。
      狂热无边的爱消退后，柳生忽然发觉自己活得多么空虚无聊，下班之后是无正事可做，东想西想乱想一通。一种行尸走肉的悲哀涌上柳生的胸腔。纵观厂内外小青年，也是如此生活！只有极少数的上了一定岁数的人体会到没有知识没有一定技能的辛酸，而在读点书学点技术。一想到书，柳生环顾寝室四壁，没有一本书的影子。人有两种生活，一种是精神生活，另一种是观实生活。对柳生而言，两种生活都没有细细的品尝过，说的白点，到此为止，柳生失去了什么，理想是什么，通过什么途径？柳生想得沮丧、失意，冷汗直流……

再生者为何

                                      6



       一连几天，柳生都在思考着一个根本问题，柳生被这个问题缠得死去活来。
       柳生漫步在弯弯的小径上。夏日的晚昏格外宁静，路边的小溪欢愉地流淌着，溪边的水草在水中妖娆地扭送腰肢，几条小鱼在抢夺一只绿头苍蝇。小路四周是开阔的旷野。金黄的稻谷在夜风中颔首致意，翠绿的稻秧吸着养份在疯长。远处有一株柳，斜在河边。
       柳生散步在美丽幽静的祝家庄。
      轰动朝野的梁祝悲剧发生于东晋孝武帝宁康三年（375），距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据《 上虞县志》记载：梁处仁，字山伯，会稽人人母梦日贯怀，孕十二月而身。及长就学，笃好就曲。尝从名师，过钱塘，道逢祝贞字信斋其人，问其奚自，曰：‘上虞之乡’。奚适，曰：‘师氏在迩。’从容与之讨论旨奥，怡然相得，乃乐而同往。业三年，祝思亲先返，后二年，梁亦归。省之上虞，访信斋，举无识者，一叟笑曰：‘我知之矣，善属之文者，其祝氏九娘英台乎！’踵门引见，诗酒而别。山伯帐然，始知其为女子也。退而慕其清白，告父母求婚，奈已许鄮城廊头马氏，弗克。后简文帝举贤良，郡以梁应召，诏为鄮疾弗廖，嘱侍人曰：‘鄮西清道源九龙墟为葬之地。’暝目而殂。宁康癸酉人月十六日辰时也。郡人为之茔焉。又明年乙亥暮丙子，祝适马氏，乘流西来，波涛勃兴，舟船萦回莫进，骇问篙师，指曰：‘无他，乃山伯梁令之新冢奠，哀恸地裂而埋璧焉。从者惊引其裙，风裂若云飞，至董溪西屿而坠云。’
      一九五三年，著名越剧演员袁雪芬、范瑞娟、傅全香主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全国引起了轰动，并北上进京在中南海为毛主席和其它中央领导同志作了专场演出。后来把这部戏拍了我国第一部彩色影传。写进影传的第一句唱河里是“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边，有一个祝英台，才貌双全……。”由此这三面环山的祝家村名声鹊起，成了众人探访历史的活化石。
       柳生伫立在玉水河边浮想联翩，远处一群白鹅在嬉水。河一边是村庄，炊烟袅袅升起。柳生的眼睛仿佛依稀看到了九娘英台的悲凄面容，突然间柳生想到了问题和答案。做人一生，应该对得起哺育培养你的双亲，对得起老师友人，对得起社会，更要对得起自己。人的一生如流星出现的一瞬，短暂而难以预料，漫长而日复一日的相似。什么时候心脏停止跳动你的一生就是完结了！从此你将在这个生的世界里消失，你也别再希望转世投胎重回人间。人的死去一如睡着，什么事情都无妨你的安眠。那么活着的有限的日子里，我将怎么度过？
      还是如路遥先生所说，人的一生，就是不断的死亡和新生，就是对于自己，对于过去的不断否定。柳生此刻也想，人生应该是一个永不消失的希望。从叙述的角度来讲，柳生今后的一生中，心灵将处在往昔的夙愿和未来的许诺这两种希望之间。
      柳生决定重新设计自我，重新设计目标。
      柳生的眼前升起一个太阳。

再生者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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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娟在下班前，收到了分报员姚坤递过来的信。诗娟的心扑扑的乱跳起来，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信封是素绢制成的，字迹清秀大方， 一如以前九十九封那般毫华而美丽。曾经有一段时候，诗娟盼啊盼啊，一直盼望着它的出现，那种渴盼的思念已在诗娟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迹。然而现在，它却出现了。
      诗娟回到集体宿舍，还没看完信，就扑在棉被上，无声的抽泣，一下，泪水如打开闸的河水疯涌奔流，双肩剧烈地耸动着，长发披散如乌云，象一只受伤的天鹅在哀鸣。
      是啊，姑娘你想哭就哭吧！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可是姑娘啊，那个时候为啥不想想今天的后果呢！

再生者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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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二年五月上旬，虞舜棉纺织厂厂部决定组织有关同志赴杭一、杭二、春江三家棉纺织厂，进行“转换企业经营机制，细化内部管理工作”为主题的现场调查，通过听介绍，提问题，看现场等办法，认真学习兄弟厂的先进经验。这三家棉纺厂面对企业亏损的严峻现状，勇于探索，奋起直追，针对自己的特点，进行了大胆改革，迈出了可喜的步伐。杭二棉把车间推向市场，探索分厂管之新途径。春江三棉实行副厂长一条龙管理办法。杭一棉推选“三班制”用工压缩五分之一。其中细化内部管理，推行以全额计件工资制为主体的经济责任制，是三家企业管理的共识。
       通过这次现场调查，使虞棉的领导意识到要使千斤重担众人挑这句话真正落实，关键在于如何担。要搞活分配，拉开档次。实行工资承包，企业减员。转换机制，还需完善机制。
      日历翻到五月二十九日。
      中国***虞舜棉纺织厂第三次代表大会，在厂职工俱乐部隆重召开。大会在雄壮的《国际歌》声中开幕，厂党委副书记，厂长姜金主持了这次大会。中共上虞县委，县委组织部、县纪委，县工业局党委等县级有关部门领导参加了开幕式。参加这次大会有一百十多名党代表、一名特邀代表和一名列席代表，在历时一天半时间里，认真听取和审议了方志同志代表虞棉党委所作的《坚定信念，坚持改革，为推进企业全面发展而努力奋斗》的工作报告。
       认真听取了黄火球同志代表厂记委所作的《加强党风廉政建设，密切党群众关系促进企业发展》的工作报告。
      这次大会特别强调，虞棉正面临着改革和建设的关键时期，我们肩负着光荣和艰巨的历史重任。我们一定要抓住当前有利时机，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只要对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有利于扩展企业生产经营，有利于调动职工积极性，有利于提高企业的经济效益，就要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大胆地干，力争一年一个大变样，三年上个新台阶，使虞棉厂在激烈的商品经济竞争中勇往直前，再创新业绩。
      会议快要结束时，一声早到的夏雷突然炸响，眨眼间下起倾盆大雨，太阳依旧悬在天空，依旧笑眯眯的发着光。一个响亮的企业精神口号，再次回荡在每个在会的虞棉人的心中！
     务实。求精。
     创优。图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