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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昌建:二十岁,我穿过青青的桑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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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22 12:40: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孙昌建:二十岁,我穿过青青的桑树地

来源:《浙江作家》杂志

        我的二十岁是单调而内向的,大好的时光基本都投掷在了阅览室里了。如果要给二十岁定下一个基调,那么惟有那一块青青的桑树地,让我在今天回望的时候,有了一抹生命的绿色。

那时我在杭州师范学院的分部上学,那个地方水网众多,基本属于湿地范围,那时也远没有房产开发和景观建设,所以那块地方,实际上就是城郊结合部的乡村部分,不过从市中心的湖滨坐公交10路车,花一角二分钱就可以到学校了。而现在,我母校周围的房价都是万元以上的。

下车之后大约要步行十分钟,其间要穿过一块桑树地,是一条泥路,它从桑树地中间穿过,有小小的坡,也有几处转弯抹角处。如果是下雨,路就会些泥泞。所以我记忆中在学校里是备有高帮套鞋的,一来是要走泥路,二路是夏天可以防蚊子。如果是在夜晚,如果独自穿过桑树地,女生是会害怕的,虽然我从未听说有什么恐怖事件发生。

那个时候放学之后我们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回家住的同学,他们或骑车或走路坐车回家去了,还有一种就像是我,放学后晚饭后,常常会去田野散步,去百米之外的一个村的小店门口逗留一会。那个小店里,有着袋装的榨菜可买,那也是我们这些大学生用来解馋的方法之一。那个时候我十九岁,来自小镇,已经有过一年的下乡经历,所以看到农田,看到桑树地,既是亲切又是漠然。用今天的话来说,气场倒是一样的,那个时候我如果周六要回家,换三班车,花三角六分的车钱就可以回家了,但是我很少回家,我无可选择地爱上了这一个需要穿过桑树地才能进入的学校。

那个时候我在做着一个诗人的梦。

那时的学校只有两幢楼,一幢教学楼,一幢宿舍楼,还有一个简易食堂,一个篮球场,仅此而已。生活和心灵的简单是可想而知的,我甚至都不愿说物质的匮乏这两个字,因为那个时候,我对物质还没有太多的概念,但是七分钱一本的练习簿却是有概念的,因为我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找到了当年的这几本练习簿,那是我的二十岁的一种见证。

大量地开始抄诗,大量地是从全国各地的文艺刊物上,那个时候每个地市都有一本文学月刊,那上面总有几页的诗歌,我从那里寻找并抄写自己喜欢的诗歌——

我对你的思念充满春意

前面是

波纹鲜明的流水

背后

展开一片绿色的原野

寂静的云影下面

你的微笑有如鸟群翩飞


这是老诗人蔡其矫的诗,是抄在我练习簿第一页的一首诗,接下去是白桦、流沙河、艾青、公刘、刘湛秋、沙鸥……练习簿是薄薄的,只有十六页,我现在看到的两本订在一起的。我想不起来了,是我当时订的,还是后来整理时订的。只是在我的记忆中,放学后包括晚上的绝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去抢位置,并且在阅览室里抄诗,我不知道我的那些同学他们干什么去了,有的可能跟我一样,有的回家了,有的可能去恋爱了,有的可能在打牌下棋,也有的在开始学习跳舞,那个时候的交谊舞已经很流行了,但我是一个内向的人,所以我也只能选择更为内向的方式。我甚至抄过整本的汪静之的诗集《惠的风》,可惜那一本练习簿已经找不到了。同时我还还抄大量的民间刊物上的诗歌,包括名人回忆录中大段大段充满哲理性的语句,如埃及总统萨达特《我的一生——对个性的探讨》——

智者热衷于内在的成功,因为这种成功在其内心将是永恒的、完美的,它对己是真,待人以诚,就是说对人们诚实。人们在我身上看到的成功对我说来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我自己内心看到的,自己所满意的成功。这种成功基本上取决于对自我的了解。

………………

都是几千字以上的抄写,乐此不疲,好像是得到了精神的极度的滋养。

很是奇怪,现在在我的练习簿上,有一本的封面上就是写着两个字“抄抄”。

没有人要求我这么做,我甚至连课堂笔记都懒得做的,但是一看到喜欢的诗句,就立即想要占有它,而占有的方式就只能是把它抄下来。

那个时候也借书,也偶尔买书,但总觉得只有抄这么一件事情,可以让我去亲近我心中的缪斯。至于说时间,天呢,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纸和笔、文字和印刷品,这就是通向诗歌之路的工必然途径,就像去学校,就得穿过一段青青的桑树地。

有一段时间,有一点阴差阳错,先是学校把我当走读生看待,再是将我的寝室安排到了本部,所以有一阵子,我比其他同学更多一点地要穿过那块桑树地,也好像是我能更多一点地从这田地之中获得更多的灵气似的。

那个时候,分部的阅览室很小,书量有限,所以如果要有更大的收获,那得去本部的阅览室。分部离总部,大约有一站多路,倒是走路的好方式,所以我会对青青的桑树地感到那么的熟悉和亲切。特别是阅览室关门之后,自己一个人回分部时,当大路转弯看到桑树地时,好像就有一种到家的感觉,正如古人使用桑梓二字一样。虽然那时我们一开始的寝室要住二十个人,后来临毕业时才住上八人一间或寝室,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因为倒在床上,便可以享受刚才几个小时抄的成果了。那个时候,我不算是用功的人。用功的同学,在熄了灯之后还会去教室,后来教室的用电受控制之后,还会去走廊上用功。他们是想考研的几个,而我呢,则享受并陶醉在诗歌的意境当中。

于是在穿过桑树地的时候,有月光和没有月光的夜晚,自己的内心也柔情似水了。在抄诗的间隙,开始了悄悄写诗的尝试,也是在阅览室,也是在练习簿上——

风应该把黄金吹来,

却还远远没有吹来,

颤抖的手撕下昨天的日历,

枯叶仍在老树上堂皇地发言,

滞呆的气流推不动倔强的帆。


二十岁时的诗歌,大二时的诗歌,没有柔情,却有着一往深情。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来引用当年的那些诗句了,但是可以把一些诗的题目抄录如下,由此可见当时都在想一些什么样的东西了——

爱的旋律、星星和眼睛、脚印、黄昏、情景、今天、命运、雨中、赠别、地图上的爱、影子练习曲、虚构、雕塑……

实际上,二十岁应该是恋爱的年龄了,可是我却只爱诗歌这个爱人。那时候我们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女生,也是跟我同岁,所以客观条件也只能让我孤注一掷地爱上了诗歌女神,并且开始写下了大量的诗句,然后开始了一往情深的投稿,这也正如我写过的一首打水漂意象那样,在水面上那么跳了几下之后,终于还是沉到水底了。而那青青的桑树地,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是青的。接下去的事情就是办诗社,把诗歌贴到学校的墙上,然后跟全国各高校的诗社联络交流,那正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时期。前一阵子我还看到有位贵州诗人发表了当年一些朋友给他的信件,那里面就有我的名字。

终于我开始发表了第一首诗歌,那是在1980年第6期的《长春》月刊上(后改名为《作家》),才八行诗,得稿费16元人民币。为什么向这一家杂志投稿,因为我当时非常崇拜这个刊物的编辑,也就是诗人曲有源先生,他当时在北京西单民主墙贴诗的行为,深深地刺激了我。所以我也不断地向这一家杂志投稿。大概一直到前些年,曲老师到绍兴领鲁迅文学奖,我在杭州才见了他一面,见面不谈当年事,一切尽在不言中。当时拿到稿费之后,我就和文学社团的同学们,一起穿过桑树地,去本部附近,也就是文二街的馆子里吃了一顿,大约是花了二十元钱。

回校的时候,我有点微熏了,我想起我第一次到学校报到时还是由父亲陪着来的,那个时候,我看到这一片桑树地是差点要哭了。为什么?因为那时我好不容易从农村里考了出来,没想到这个学校,又是一片农村的风景,可是当我发表了第一首诗歌的时候,尤其是我今天早步入中年之后,回望我的二十岁的桑树地,我觉得那是我的一块福地,所以后来,我买房子把家也按在这块桑树地的附近,虽然桑树早就没有了,但我觉得湿地的气场还在,就像我今天也还没有完全丢掉诗歌,因为我觉得这好像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个部分,跟成名和成功已经无关了,所以我愿意打四行当年的诗句来结束本文——

落日的时候

我站在东方的窗口

鲜血镀红了渺茫的天空

心脏在生命的小路上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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