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吕家埠村口的寒风中等我（阿步/文）

再生者为何

作者按：
    傍晚时分起了风，吹的树枝在冷峭的空气里嘎嘎乱颤，天渐渐暗下来，白天被太阳照晒的满满的大地此刻空荡荡的，一片死灰。
    她在吕家埠村口的寒风中等我，而我居然没看见，径直开到了村委门口。辗转接上头，几句寒暄，她电瓶车在前带路，我跟她回家。路过一个又一个岔道口，她都会转头看看我。跟着眼前红色的身影，在村子里拐了好几个弯，她终于停下，挥手指给我停车的地方，到了。
    这次的前期走访，董老师只给了一个电话号码，交代我首先问清楚有没有其他组织正在帮扶，其次对方介不介意被公开，就撒手不管了。因此电话里与眼前这个参杂着外地和本地口音的女人沟通完，站在她家大门口时，我对这个家庭的情况一无所知。从哪里开始问呢，就从眼前一新一旧两个房子开始吧。

        她在吕家埠村口的寒风中等我

                                                阿步/文.摄  

      “这个小屋是我小叔子家的，旁边那两间是我们的。”出乎意料，较新的楼房才是她家。正是晚饭时间，对面一间简陋平房的门口，一个老人手拿饭勺向外张望着，见了我点头笑着，她说：“这是我婆婆。”
    天越发暗下来，随她进屋，越走越黑，后来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么黑了还不开灯，看的见吗？”我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习惯了。”说完“啪”一声打开灯，光明瞬间驱走了屋内令人窒息的黑暗，我才发现她带我来到一间宽敞的厨房，两排大红色橱柜像血一样，把墙壁映衬的一片惨白。就着灯光照射的范围，不难看出这是家中装修的最好的地方。她一边淘米做饭，一边向我讲述起来。
     她是安徽黄山人，在杭州打工时遇见了他，二人相识相恋后结为夫妻，女儿也随即出生。他做木匠，为人勤快，没几年就盖了这二间二楼。女儿10岁时，他们又添了个男孩，当年的幸福，现在还可以通过她的陈说隐隐感觉到，每年他们带着儿女回安徽探亲，该有不少邻人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眼神吧。

     小日子到儿子6岁因病去世后大变，问她什么病，她说儿子的大脑没有长满，再问，她苦笑：“我也说不清楚啊，我也不懂，那时只道能治好，赚来的钱都花儿子身上了，谁想到还是留不住，本来......本来养都养出散了。”
    房子大，冷空气在赤裸的水泥门框间肆意进出，这房子许多地方的装修都还没完成。我不禁裹了裹衣服，想着来这会了还没见着男主人，就问她你家男人呢，她瞪大了眼睛看我，说：“没有了呀。”

    “没有了？”
    “嗯，没有了，死了。”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
    “怎么没的？”
    “肝癌。医院确诊后两个月就没了。”

     眼前这个女人，圆身圆脸，圆眼睛，圆嘴巴，面相看起来是有福气的，却怎的壮年丧子，中年丧夫？说话间她忽的眼睛一亮，神情越过我去了别处，顺着她的视线，我扭头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正从门外进来，长相清秀，手里拿着一把玩具剑。“喏，我儿子回来了。”她说，“伟伟，快叫阿姨。”男孩一见我，没吱声，低头又走了出去。这是她第二个儿子，在吕家埠上二年级，读书还可以——是她全部的希望。
    我渐渐搞清楚了她家的状况，为了弥补丧子之痛，夫妻俩第二年又生下一个男孩，就是刚刚见到这个，今年已经9岁，只是这次儿子养到6岁，孩子他爸却没有了，走那年才47岁，如果他尚安在，今年刚50整，比她小1岁。当初给父子俩看病，花光了积蓄，借满了债，如今只剩她一个来陪孩子们走后面的路了。

     女儿已经26岁，在商场化妆品柜上班，每月两三千块工资，也没往家上交，但时常买些生活用品贴补家用。她就每天每天缝伞布，也可以有三四十块收入。没有低保。问她所欠的十几万块债务打算怎么还，她又苦笑，说夫家和娘家人都知道她的情况了，暂时没有来催讨。还有外边的老婆婆，所幸儿女多，就没再往她头上摊派份子钱，平时只要她出力照料就好。
     回到堂前正厅，此时灯都打开了，才看见她丈夫的遗像赫然挂在正面墙上，一张脸方方正正地目视着前方，没有任何表情。视线往下，桌上一瓶吊兰，许多药。长时间在电车前工作，她的腰常常要忍受没完没了的疼痛。

     伟伟很安静，我们谈话，他就一直坐在一边玩耍，衣服穿的单薄，一下一下吸着鼻涕。她说他还小，不懂事，老是问她为什么别的同学都有爸爸接送，他却连爸爸都没有。
     整个走访过程中我没有对他们说一句安慰的话，安慰，不如记录，然后认真写下求助文章。

     临别，伟伟在妈妈的示意下停止手中的玩具，抬起头跟我说再见，声音很轻怯，小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我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当初不知道儿子会死，后来又不知道他会死，如果知道他会死，这个儿子我们就不生了。”回来路上，我反复回忆她的话，分不清这是人性的自私还是母亲的伟大。生为女人，谁愿意惶恐无依时去无奈坚强，谁又愿意忍受孩子未经世事就永失父爱？

                  2017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