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上海大学博士生王磊光的一篇返乡笔记《近乡情更怯,春节回家看什么》火爆微信朋友圈。在这篇文章里,作者认为自己的故乡正面临着“农村的破产、人的精神的颓败、乡村文明的没落”等诸多问题,以及进城农民工亲情被剥夺、农村大学生面对知识无用的尴尬等,甚至引用一位打工者的话说“真希望没有搞改革开放,我也愿意日子苦些,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每天跟父母和孩子在一起。”这篇文章引来不少网友共鸣,也引发很多争议。很快,又有几位从农村走出来的学子贴出各自的返乡笔记,有人表示不认可王磊光的观点,“农村的鼎盛期正在逝去,但不等于说农村以前存在过田园牧歌式的美好生活”,“城镇化进程实际上给多数人带来了更多机会,而不是相反。”
远游的学子回乡,不仅与家人团聚,也是在差异化环境中感怀故乡变化、审视新旧冲突、追问价值存在。这种个人与故乡间因为种种变化而产生的既怀恋又断裂的复杂情感,自鲁迅始便是重要的主题,在改革开放30多年后的今天更是萦绕在众多游子心头。前两年,学者梁鸿的一部《中国在梁庄》激起了多少人对乡村的回望、对乡愁的喟叹、对乡村前景的忧虑,可以说把这种情感推到了顶峰。不过两年时间,随着农村土地流转、资本下乡,荒芜的土地重现生机,曾经在人们看来无法逆转的凋敝开始了另一种峰回路转。恰在这时,对传统乡村的感性怀旧与对现实乡村的理性分析产生一定程度的冲撞,“向后看”的缅怀与“向前看”的展望犹如反弹琵琶般交织在一起,形成更富意味的话语空间。
的确,中国千年未有的现代化、城镇化进程让记忆中的故乡变了摸样,由此带来的乡村环境、失地农民就业、留守老人儿童及传统文化失落等,成了农村发展的共性问题。无论“向后看”还是“向前看”,都是在承认这些共性问题的前提下去表达不同的认知。但我们要看到,很多人感叹的故乡的沦陷,与其说是怀念过去的美好,不如说是在急遽变化的时代对“不变”的缅怀,是在城市艰难打拼的过程中为自己筑起的一方精神家园。当这方精神家园遭遇现实中的凋敝,未来走向何方仍未可知,便容易让人产生巨大的失落。
故乡是精神家园,但却从来不是世外桃源。现代化是不可逆的进程,故乡不是独立于历史潮流之外的地方,同样要经历从农耕时代到现代化的阵痛。这种阵痛,意味着这样那样令人忧虑的问题,但也意味着可能的新生。正如另一位博士回应说,“我决不愿用‘凋敝’二字来形容我的家乡,因为她近些年确实在不断地好起来。近年来,废除了农业税,真正实行了义务教育,创建了合作医疗,老人也有了很少的一点养老补贴,农业补贴也在增多。随着地方经济产业的发展,很多人不再外出打工。在现代生活的冲击下,故乡只是在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姿态。”
故乡只是在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姿态!当下的这种认知大概可以取代前两年的“故乡沦陷论”。社会在进步,文明在发展,承载着传统农耕文明的乡村自然也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总体上是利大于弊的,更多生活在乡村的人在生活上有了长足改善,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仅是为了维持心中的一方净土,就希望故乡永远停留在鸡犬相闻、辛苦劳作、贫穷代代相传的传统模式之下,对故乡和故乡的人来说是否公平呢?
几位学子的返乡笔记中,无论“向后看”的缅怀还是“向前看”的展望,“愁乡派”的忧心失落还是“仇乡派”的冷静批判,内里其实是每一位学子对故乡同样醇厚的情感。其实我们不必纠结于几篇返乡笔记中观点的对与错,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故乡,每一个人的故乡都打上了个人成长的烙印而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与其站在个人角度争论其对错,不如以此为契机,以更开阔的视角、更融合的思维,思考我们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应对乡村文明的嬗变,以及乡村在发展过程中如何承旧启新,现代化与“乡愁”如何并行不悖。(刘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