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宁，绍兴的“楼兰古城”

再生者为何

始宁，绍兴的“楼兰古城” ●记者 王友仁

谢灵运山居图 　　《谢灵运与〈山居赋〉》书 　　盛鸿郎先生

在绍兴，有一个神秘消失的古城。大约于楼兰古城神秘消失时，它差不多诞生。可后来也神秘地彻底消失了，至今连权威的《辞源》、《辞海》等词典里都找不到。更神秘的是，它的县治到底在哪里，大家叽叽歪歪吵了一千多年，也吵不出一个靠谱的头绪来。 　　就这样，它也成了一桩“千古悬案”。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啊！ 　　一 神秘消失一古城 　　一 神秘消失一古城 　　马克思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太经典了。只可惜，一语成谶，下下签啊！ 　　我想，它一定包括那些在中外历史上神秘消失的古城。 　　所谓“神秘消失”，直截了当地说就是遭了大罪，是真实版的灾难恐怖大片。 　　先说那个庞贝古城，从罗马坐高铁也就一个小时光景，它是古罗马的“北上广”，城市繁华与建筑精美到比看超级美女还过瘾。可一夜之间让火山活埋了，整个城市成了一口“活棺材”。那么，大灾难是怎么样发生的？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电影《庞贝古城》的导演。 　　再说那个古希腊同时代的三大超级学霸之一柏拉图（另两同学为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眼中的“理想国”——亚特兰蒂斯，位于大西洋上，文明也是绝对的“高大上”，却让公元前一万年的史前大洪水给淹了，全城人全喂了鱼。可她到底是怎么灭掉的？没人知道，后来则连她在哪里也搞不清楚。 　　更邪门的，要数我国的楼兰古城。古丝绸之路上的“新龙门客栈”，风吹草低见牛羊，葡萄美酒夜光杯，驼铃商旅，西来东往，那个繁华啊！山美水美人更美，只要看一眼睡了几千年的“楼兰美女”，就没人再好意思称“白富美”。可大约于汉朝中后期， 它却突然从史书上彻底消失了，只留下大漠深处的几堵断垣残壁，成一“千古之谜”。 　　而在绍兴，也有这么一个神秘消失的古城。当然，它的名气没有如上那些古城那么大。大约于楼兰古城神秘消失时，它差不多诞生。可后来也神秘地彻底消失了，至今连权威的《辞源》、《辞海》等词典里都找不到。更神秘的是，它的县治到底在哪里，大家叽叽歪歪吵了一千多年，也吵不出一个靠谱的头绪来。 　　就这样，它也成了一桩“千古悬案”。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啊！

再生者为何

二 “私家侦探”来破案
　　扯了半天，它到底是谁呀？
　　始宁县，一个位于曹娥江中下游，存在于东汉、隋之间的古县。
　　它，始见于《后汉书·郡国志》：“上虞，汉末分南乡立始宁县。”《晋书·地理志》更简单，只有两个字：“始宁。”记得最认真的，要数《宋书·州郡志》，可也就那么几句：“始宁令。何承天《志》：汉末分上虞立；贺循《续会稽志》云：顺帝永建四年，分上虞南乡立。《续汉志》，无。晋太康三年《地志》有。”
　　我靠，一千多年里，留下的破案线索就这么些！
　　不过，从中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确有这么一个“始宁县”喘过气。二是“始宁”后加一个“令”啥意思？古时大县叫令，小县叫长，可见始宁在当年是有规模的，你不能不拿它当一根葱。
　　可是，好端端的一个古城，怎么就神秘消失了呢？它的县治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办？找呗！
　　可那么多人找了一千多年，也找不着，怎么办？
　　这就对了，人家找到了，还用得着你找！
　　始宁尚未找到，同志仍须努力。可贵的是，当代有一帮同志继承先辈遗志，在苦苦寻找。
　　突然，前几天，有一位“私家侦探”现身了，说：我已破了这一桩“历史沉案”！
　　哇噻！谁呀，真的假的？横空出世啊？不会又是网络电信诈骗吧？
　　他，到底是何方高人？
　　自然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柯南，更不是李昌钰，他们都是搞刑事的。这位名叫盛鸿郎，绍兴著名文化学者，清华大学毕业，曾任绍兴市水利局局长。
　　说他是“私家侦探”，一是他大学学的是水利专业，标准的工科男；二是他一辈子的本行是水利，琢磨历史文化纯属业余爱好；三是他现已年近八旬，早已退休在家。
　　一句话，老爷子干这事是“不务正业”，不过把副业搞得和正业一样好，甚至比正业名气还大，也就说不清他哪个是正业哪个是副业了。牛人往往就这毛病。
　　你瞧，他干这事没人派他活发他工钱，不是“私家侦探”是什么，图啥呀？
　　老爷子说，一是兴趣所在，二是历史责任。
　　三　秘密就在《山居赋》
　　“要破‘始宁案’不难，秘密就在《山居赋》！”
　　语出惊人啊。
　　不久前，《谢灵运与〈山居赋〉》一书出版。这就是由他撰写，上虞东山文化研究会组织协助，上虞区档案馆主编。——公认为是迄今国内最具实证价值、最令人信服、最靠谱的始宁案“侦破报告”。
　　其实，研究历史，破解历史之谜，跟警察破案是一样的套路。基本靠四条：一是书证——历史文献记载；二是物证——考古发掘；三是案发现场——实地勘察；四是脑子要绝对够好使，有将一堆乱麻解开并编织成一条拉不断的证据链的本事。如果仅凭其中一二，甚至靠想象瞎推理，十有八九会弄成“念斌案”、“呼格案”，至少没人会信你。两者惟一不同的是，破解历史悬案没有口供——你找谁录去？更没法搞“刑讯逼供”，你找谁搞去？当然警方破案也严禁这样搞。
　　那么，“盛大侦探”是怎么破案的呢？　
　　请听第一题：始宁县是怎么消失的？
　　这对老爷子不难，以他的博学与勤奋，就是一超级搜索引擎，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查找。
　　始宁的消失，史书倒记得比它的出生还要清晰。《隋书·地理志》：“会稽，旧置会稽郡。平陈，郡废；又废山阴、永兴（今萧山）、上虞、始宁四县入。大业初置郡。有稷山重山、会稽山。”
　　看了不必头疼，只需搞清这废始宁县的“平陈”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隋开皇九年——公元５８９年。也就是说，那年为了建设“大绍兴”，决定“撤县建区”，把始宁给撤了。而这离她出生的东汉永建四年——公元１２９年，相距４６１年。
　　也就是说，始宁县存在了４６１年。
　　请听第二题，也最关键：始宁县治到底在哪里？
　　从历史经验看，就始宁找始宁，再找一千年，也是白忙活。
　　始宁秘密就在《山居赋》，这是“盛大侦探”的破案思路与方向。
　　那么，《山居赋》又是个什么东东呢？简单说吧，是“东山再起”成语中的那个超人谢安的从孙谢灵运写的，公认为是始宁县中后期的一部准县志，记述了当时的古地名、山脉、河流、水利、动植物、名人遗迹、佛教仪轨等，为后人留下了一份十分珍贵的史料。
　　由于这“两谢”在中国历史上都太有名了，为了不弄混，我们就叫他小谢吧。
　　小谢说，这书是他生病躲在自己家的那个山沟沟——“山居”里写的；书中描述了从他“山居”到始宁县治的基本方位。
　　靠，就这么简单！
　　且慢，始宁要这么好找，还用得着那么多人找了一千多年还找不着？你当前人都是一群猪啊？“前无古人”啊？
　　那么，到底难在哪里呢？

再生者为何

　四　小谢有钱超“任性”
　　唐诗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就是这个谢家，不过谢灵运时的谢家家运正旺，他是典型的“富二代”，家里有鸦飞不过的田产，人又长得帅，仅一把胡须——“美须”就名动天下，是绝对的“高富帅”。
　　有钱任性。小谢不但任性，简直登峰造极。
　　这老兄的一大爱好，就是贪玩，到处游山玩水，什么乡村游、农家乐，深度游、自由行，常常说走就走，哪好玩往哪跑，游了还爱晒出来臭显摆——写一大堆山水诗。为了旅游，他三天两头装病请假——“称病”，人家顶多请一周一月，他一请就是一年几载的。有一次连假也不请，干脆长期旷工，被开除出公务员队伍。旅游的同时还兼职搞专利发明新产品开发，研制出了一种“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去其后齿”的木屐，还创出一个中国驰名商标——“谢公屐”。
　　有道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对于小谢而言，不作等死，作了找死，反正是死，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作死。鉴于他上班超自由散漫，工作时间多次擅自外出旅游，严重影响工作和渎职，在社会上造成极坏影响，“中纪委”派人来带他接受组织调查，可他任性到竟“兴兵拒捕”。皇帝还算客气，爱惜其才没砍他脑袋，从宽将他流放广州了事。可蹲在号子里的小谢又作了，吵着嚷着要去旅游，不答应就又任性，自导自演叫人到牢里劫他。这下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一刀将他剁了，才活了四十九岁啊。
　　这部《山居赋》，是他生前所作，以赋的体例，恣意汪洋，把才艺展示了个痛快。可却十分晦涩难懂，让人如捧天书。
　　更过分的是，“天书”开头，他一口气写了七个方位：
　　——“近东则上田、下湖，西谿、南谷，石堟、石滂，闵硎、黄竹……”
　　——“近南则会以双流，萦以三洲……”
　　——“近西则杨、宾接峰，唐皇边纵……”
　　——“近北则二巫结湖，两■通沼……”
　　——“远东则天台、柚柏，方石、太平，二韭、四明，五奥、三菁……”
　　——“远南则松箴、栖鸡，唐嵫、漫石……”
　　——“远西则……”
　　远远近近七个方位，已把人搞晕，又摞下一大堆山水地名，彻底把人搞得歇菜。
　　可是，从头到尾，他就是不明说《山居赋》的原点——“山居”在哪。
　　不说就是不说，打死也不说。
　　什么人啊！真受不了他。
　　小谢一“任性”，后果很严重。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蔫了黄瓜，残了菊花，还把《山居赋》捣成了一盆浆糊。
　　因为“天书”写成至今１５８８年，在流传中就出现了无数讹错，再加其间多次“改朝换代”和辖区变迁，又有人把名城当春运抢票，等等。反正，“山居”成了“飞来山”，“始宁县”也跟着成了“蓬莱阁”，大家想搁哪搁哪，当然基本都往自己家门口搬。
　　概括起来，《山居赋》的写作地点，即始宁县治位置，至少有七种说法：一是嵊州三界；二是上虞章镇；三是上虞下管；四是上虞汤浦。还有是“温州永嘉说”，“丽水青田说”，等等。
　　好像还少了一种，第七种就是盛老先生的“上虞上浦说”。
　　历史不是多项选择题，正确答案只有一个。那么，到底是哪一个呢？

再生者为何

　五　“七星定位”始宁县
　　如此，盛老爷子与小谢同志，只好隔着一千五百多年，掰掰手腕过过招了。
　　老爷子的绝招是：见招拆招，因地制宜！
　　好，小谢，你不明说你家住哪是吗，我自然拿你没办法。但你不是搞了七个方位一大堆地名吗？那我就从这些地名找起，找到了这些地方，你那山沟沟不就让我给ＧＰＳ（卫星定位）了吗？
　　“盛大侦探”的这个灵光一现，起于一次出差的经历。
　　１９７４年１１月２５日，他乘坐长江上的“昆仑号”轮船，从武汉顺江而下，抵达南京。只见船票上标明其间各地航程。
　　那不就是“多点距离定位”嘛！
　　而１９７５年，他在嵊州原三合公社蹲点过。这是始宁、会稽、嵊县区划变化最为频繁的区域，又是《山居赋》中的太康湖（今范洋湖）所在。１９７７年至次年，他还曾住在那一带的豆山（头山）上，搞上浦闸技术设计，附近东西两岸，正是谢灵运《东山赋》的核心地带。
　　一句话，他对这一带的山川地名十分熟悉，因工作之便还得到了当地的详细地形图，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业余瞎琢磨这事。一边研读“天书”，一边查阅相关史籍，一边实地考证。像寻找犯罪线索一样，在互相印证与质疑中，终于逐一找到了《山居赋》中的地名。
　　由此，原点“山居”，即今园，如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一样，范围越来越缩小。而书中的三句话，则最终让他锁定了“山居”和“始宁”的确切位置。
　　一句是：“崿者谓回江岑，在其山居之南界，有石跳出，将崩江中，行者莫不骇栗。槃者是县治之所。”
　　——崿者即是上虞东山独一无二的指石山，位于“山居”之南。也就是说，“山居”在指石山的北面。
　　——槃者即江堤旁就是始宁县城所在地。
　　另一句是：“考封域之灵异，实兹境之最然。”
　　——小谢炫耀说我家住的地方是神灵之地，是始宁最好的风水宝地。
　　而相传舜生于《山居赋》中称的“宅里山”，即今东山旁边的那座虹漾山。我靠，还能有比这风水更好的地方吗？
　　还有一句更等于明告了始宁县治的位置。“石滂在西谿之东，从县南入九里，两面峻峭数十丈，水自上飞下。”
　　——石滂，位于今上虞上浦镇夏家埠东北面一山上，“从县南入九里”，换句话说，始宁县在其北面九里。
　　还有更多有力证据相互印证，不一一列举了。
　　由此，盛鸿郎先生得出结论：
　　《山居赋》的原点“山居”——今园，就在宅里山（虹漾山）上，小谢同志就是“宅”在这里，难得当了一回“宅男”，写成了这一不朽之作。
　　始宁旧治，就在今上虞上浦镇夏家埠以北至神子溪之间，立县近１９０年，后迁至嵊州三界，达２７０余年。
　　不好意思，踩了小谢这么多，我必须得为小谢说一句公道话。从小谢角度，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躲猫猫”：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是你们自己拎不清！命穷不能怪政府，人傻只能怪父母。
　　至此，这案算是最终破了吗？
　　只憾惟一的当事人小谢早挂了，不能开口做个笔录。因此，“盛大侦探”的结论也许也不是“绝对真理”，但可以说，是到目前为止最无可辩驳的“相对真理”。
　　其实，历史的魅力，恰恰在于不断地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