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脚筋的父亲为了家----心急如焚（凌波微步/文）

再生者为何

    断了脚筋的父亲为了家----心急如焚

                                                         凌波微步/文  毛毛宇/摄




        做为中国商人，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之一，应该就是看准一样物品炒一炒，使它身价倍增，然后等着财源滚滚。炒物品不新鲜了就炒日子，挑选一个出来包装打蜡上广告，即使全球经济低迷，这边也能开辟出来“双十一”这样的财路——对的，就是今天。所以见面董老师问我今天网购了没，我悲壮地做“剁手”状，无怨无悔的样子，然后成功帮马云为车上两个同伴普及了一下“双十一”概念。此时夜色和凉意正慢慢渗透柴岙村那一畈又一畈金色的稻田，风吹过来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在提醒我们，稻田深处等着我们的，是金钱世界的另一面。

再生者为何

            

      到了梁湖柴岙村，初时找不到，直到有个响亮的声音边接电话边从左侧小路向我们靠近，循着这声音回头，一位身材瘦小，六十几岁模样的老妇人已站立我们面前，一问，知是权权（化名）的奶奶了。刚一见了我们三个，她有些不知所措，指指眼前两间破旧的矮平房说这是他们的房子，又指向斜坡上方说家是那里的两间房，我们看着幽暗无力的四扇门，一时搞不清该把脚往哪儿跨。这时董老师说他想起来了，这户人家我们三年前曾来送过学习用品。
      “这儿，往这儿。”她欣喜地引我们来到其中一扇大门前，“下边那两间是我们两个老的和孙子孙女睡的，我儿子睡这屋。”
      顺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并列紧挨着四间房，只有最靠边那间盖了二层，其余都是低矮的平房，夹在左右邻居新建的楼房中间，荒凉斑驳的墙壁里快要长出草来。这四间房，属于他们的是那间二层楼及其旁边的一间，另两间属于隔壁邻居，早已无人居住。
     “为什么不睡在同一幢屋子里？”我问。
     “你们看着这里就两间房，里面老早不成样子了，睡不下这么多人。”权权奶奶边说边领我们进屋。屋里没开灯，昏暗中坐着另一位老人，面对着门，沉默地向外注视，裤子两个膝盖处打着大大的补丁，凭借这两块灰白的四方形，老人的身影才稍凸显出来，不至于被黑暗吞没。他是权权的爷爷。去年这个时候因脑血栓中风偏瘫，丧失了劳动力，一直在家休养。我看向他，他浑浊的眼呆呆地看着我们，不说话。

再生者为何

       进屋没几分钟，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突然从外面窜了进来，见屋里有人，自觉地抬起胳膊行礼，每行一次礼喊一次“叔叔好”，“阿姨好”，“老师好”，不等我们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厨房大灶后烧火的地方，那里紧跟着传来小猫的叫唤声，他探头探脑地去找，剃得极短的头发暴露出浑圆的脑袋，愈发显得脸蛋的圆满和臂膀的壮实——权权回来了。我们的注意力都转向他，他不看我们，有些怕生，小猫也不肯出来，他又一溜烟窜了出去。目光追随他到外屋，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拄拐杖的中年男子正朝我们友善地笑，这便是权权的爸爸，他接权权放学回来了。至此一家五口人除了权权念初三的姐姐在学校，其余都一一见到。来之前已经得知孩子们的妈妈离家出走许多年，早已不知了去向。于是落座，开始通过交谈走近他们。

再生者为何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丢弃了边和求助对象谈话边记录的习惯，尽量使自己随意地像邻家旁人来串门，老实地喝主人泡给自己的茶，慢慢倾听他们的故事，慢慢从他们的诉说中搜寻和整理信息，有时候数据多了怕忘，回到车上赶紧记——我怕在低头记录的瞬间丢失掉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更不愿意丢失掉哪怕是一丝丝和他们之间新建立起来的信任。心理学中谈到如何在面对求助者时达到更好的咨询效果这点，明确说明未经求助者允许，不能当着求助者的面做记录、录音，还有非言语行为（诸如目光、面部表情、身体语言、声音特质等）的运用上，都使人意识到我们的前期走访同样可以借鉴——一切以求助者的感受为主。扯远了，回到权权家庭。

再生者为何

      权权爸两个月前在下班路上出了事故，他驾驶的摩托车和一辆电瓶车发生摩擦，对方脚踏板上放了把铁锹，相撞那一刻，锋利的口子一下割断他三根脚筋。这个男人爱笑，话说着说着就对你笑了，有时候说话之前会先咧嘴一笑。他弯腰脱下袜子给我们看伤口，动作缓慢而吃力，缝合的口子约有五厘米长，像条蜈蚣静静地趴在他脚背根部。康复期需要几个月，这期间厂里给发每月最低生活标准，八百多，承诺等他好了照常请他上班。我问正常上班了每月能有多少，他回二千七八。以化工厂的工资待遇，二千多不高，问他都干些什么，果然都是一些最简单机械操作的活。住院那几天，权权奶奶医院家里两头跑，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老伴，孙子每天上下学要接送，孙女双休日要回家，因而常常跟厂里请假，结果被辞退，虽是些打杂收拾的活赚不上多少钱，这节骨眼上每月一下又少了六七百收入，日子总归是愈发艰难了。

再生者为何

      “日子这么清苦，还打算继续让女儿念现在的学校？住校的话，一年得近两万花费吧。”我说。权权爸又是笑，似乎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我又扭头看权权奶奶，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灯，却依旧昏暗，照着她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在言语间上下抬动着：“难道不让她念了吗？孩子自己想念，我们借再多的债也要供，当初也是希望她能上一所好学校，才咬牙送了她去的。也不能因为家里出了这事断了她的学业，孩子心里不好受的。”
     权权爸补充说女儿自己要读书，成绩也还可以，中等偏上，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补习完全靠自己努力的孩子来说，很不容易了。
    “那小的呢，怎样？”
    “小的也不错的，考试差不多97、98这样子。”
     在我们谈话过程中，权权爷爷始终看着我们，不插话，似在安静地听，后来权权奶奶告诉我们他耳背得很，许多时候都听不见。可能意识到我们正在谈论他，脸上随即展开一记笑，摸着耳朵说他听不见我们的话了，又抬抬胳膊：“这个手啊，中风后也没用了。”

再生者为何

      每天的穿衣脱衣，洗脸杂什，如今都是权权奶奶伺候着老伴完成，忙完老的忙小的，权权爸看着母亲实在苦，便每天瘸着腿拄着拐杖，用电瓶车揽下权权的接送。拍拍病腿，他长长地叹气，询问他有关孩子妈的消息，关于这个云南女人他已不愿意再去多想，他说：“我恨不得明天就可以康复，上班去。”上班去了，两个孩子读书，老父亲每星期一百多元药费，生活中的一切开销，凭他这二千七八的收入，可以维持多久？即使尚有个妹妹帮一把，生活的担子依然在他肩上。
      天整个的黑了下来，我问能不能看看晚上吃什么，权权奶奶马上走进厨房，给我看小菜盆里那几根黄秋葵，这是专门炒给孙子吃的。打开碗橱，看不清楚里面黑乎乎几样菜，她说不知道我们这个点来，不然去地里拔几个红萝卜，就有菜招待我们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满屋的破败，同时使我们又不好意思在他们的注视下多看上几眼。不耽误他们吃饭，我们动身告辞。刚出门又见权权朝这边急急走来，见着我们依旧是抬胳膊行队礼喊人，摊开的手掌握成了小拳头，也许是冻手了。

再生者为何

     权权奶奶执意送我们到路口，路过他们睡觉的两间小屋，我们进去看，右边屋子搭着两张床，这是权权和爷爷奶奶的房间，一片黯然，电视机上摆放着几只玩偶小狗，我忍不住对它们看了又看。左边是权权姐姐的房间，无法想像一个花季少女拥有的房间，是四面透风的墙，塑料纸糊的窗，潮湿的地面和裸露的房梁及砖瓦。当年妈妈与爸爸离婚走出这个家的时候，姐弟俩一个9岁一个5岁，这么些年，他们就在这屋子里成长，再没见过她。

       稻田在路灯光晕之外的黑暗里沉默了，在这个号称全球狂欢的金钱世界的另一面，他们的欲望无比廉价，不知道每一次天亮的时候，在他们的眼里心里，缺失的会不会回来。

                                                            2015年11月11日

再生者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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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了脚筋的父亲----心急如焚


                                                         凌波微步/文  毛毛宇/摄


   
     做为中国商人，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之一，应该就是看准一样物品炒一炒，使它身价倍增，然后等着财源滚滚。炒物品不新鲜了就炒日子，挑选一个出来包装打蜡上广告，即使全球经济低迷，这边也能开辟出来“双十一”这样的财路——对的，就是今天。所以见面董老师问我今天网购了没，我悲壮地做“剁手”状，无怨无悔的样子，然后成功帮马云为车上两个同伴普及了一下“双十一”概念。此时夜色和凉意正慢慢渗透柴岙村那一畈又一畈金色的稻田，风吹过来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在提醒我们，稻田深处等着我们的，是金钱世界的另一面。


    到了梁湖柴岙村，初时找不到，直到有个响亮的声音边接电话边从左侧小路向我们靠近，循着这声音回头，一位身材瘦小，六十几岁模样的老妇人已站立我们面前，一问，知是权权（化名）的奶奶了。刚一见了我们三个，她有些不知所措，指指眼前两间破旧的矮平房说这是他们的房子，又指向斜坡上方说家是那里的两间房，我们看着幽暗无力的四扇门，一时搞不清该把脚往哪儿跨。这时董老师说他想起来了，这户人家我们三年前曾来送过学习用品。
     “这儿，往这儿。”她欣喜地引我们来到其中一扇大门前，“下边那两间是我们两个老的和孙子孙女睡的，我儿子睡这屋。”
     顺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并列紧挨着四间房，只有最靠边那间盖了二层，其余都是低矮的平房，夹在左右邻居新建的楼房中间，荒凉斑驳的墙壁里快要长出草来。这四间房，属于他们的是那间二层楼及其旁边的一间，另两间属于隔壁邻居，早已无人居住。
    “为什么不睡在同一幢屋子里？”我问。
    “你们看着这里就两间房，里面老早不成样子了，睡不下这么多人。”权权奶奶边说边领我们进屋。屋里没开灯，昏暗中坐着另一位老人，面对着门，沉默地向外注视，裤子两个膝盖处打着大大的补丁，凭借这两块灰白的四方形，老人的身影才稍凸显出来，不至于被黑暗吞没。他是权权的爷爷。去年这个时候因脑血栓中风偏瘫，丧失了劳动力，一直在家休养。我看向他，他浑浊的眼呆呆地看着我们，不说话。
     进屋没几分钟，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突然从外面窜了进来，见屋里有人，自觉地抬起胳膊行礼，每行一次礼喊一次“叔叔好”，“阿姨好”，“老师好”，不等我们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厨房大灶后烧火的地方，那里紧跟着传来小猫的叫唤声，他探头探脑地去找，剃得极短的头发暴露出浑圆的脑袋，愈发显得脸蛋的圆满和臂膀的壮实——权权回来了。我们的注意力都转向他，他不看我们，有些怕生，小猫也不肯出来，他又一溜烟窜了出去。目光追随他到外屋，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拄拐杖的中年男子正朝我们友善地笑，这便是权权的爸爸，他接权权放学回来了。至此一家五口人除了权权念初三的姐姐在学校，其余都一一见到。来之前已经得知孩子们的妈妈离家出走许多年，早已不知了去向。于是落座，开始通过交谈走近他们。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丢弃了边和求助对象谈话边记录的习惯，尽量使自己随意地像邻家旁人来串门，老实地喝主人泡给自己的茶，慢慢倾听他们的故事，慢慢从他们的诉说中搜寻和整理信息，有时候数据多了怕忘，回到车上赶紧记——我怕在低头记录的瞬间丢失掉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更不愿意丢失掉哪怕是一丝丝和他们之间新建立起来的信任。心理学中谈到如何在面对求助者时达到更好的咨询效果这点，明确说明未经求助者允许，不能当着求助者的面做记录、录音，还有非言语行为（诸如目光、面部表情、身体语言、声音特质等）的运用上，都使人意识到我们的前期走访同样可以借鉴——一切以求助者的感受为主。扯远了，回到权权家庭。
    权权爸两个月前在下班路上出了事故，他驾驶的摩托车和一辆电瓶车发生摩擦，对方脚踏板上放了把铁锹，相撞那一刻，锋利的口子一下割断他三根脚筋。这个男人爱笑，话说着说着就对你笑了，有时候说话之前会先咧嘴一笑。他弯腰脱下袜子给我们看伤口，动作缓慢而吃力，缝合的口子约有五厘米长，像条蜈蚣静静地趴在他脚背根部。康复期需要几个月，这期间厂里给发每月最低生活标准，八百多，承诺等他好了照常请他上班。我问正常上班了每月能有多少，他回二千七八。以化工厂的工资待遇，二千多不高，问他都干些什么，果然都是一些最简单机械操作的活。住院那几天，权权奶奶医院家里两头跑，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老伴，孙子每天上下学要接送，孙女双休日要回家，因而常常跟厂里请假，结果被辞退，虽是些打杂收拾的活赚不上多少钱，这节骨眼上每月一下又少了六七百收入，日子总归是愈发艰难了。
    “日子这么清苦，还打算继续让女儿念现在的学校？住校的话，一年得近两万花费吧。”我说。权权爸又是笑，似乎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我又扭头看权权奶奶，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灯，却依旧昏暗，照着她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在言语间上下抬动着：“难道不让她念了吗？孩子自己想念，我们借再多的债也要供，当初也是希望她能上一所好学校，才咬牙送了她去的。也不能因为家里出了这事断了她的学业，孩子心里不好受的。”
    权权爸补充说女儿自己要读书，成绩也还可以，中等偏上，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补习完全靠自己努力的孩子来说，很不容易了。
    “那小的呢，怎样？”
    “小的也不错的，考试差不多97、98这样子。”
     在我们谈话过程中，权权爷爷始终看着我们，不插话，似在安静地听，后来权权奶奶告诉我们他耳背得很，许多时候都听不见。可能意识到我们正在谈论他，脸上随即展开一记笑，摸着耳朵说他听不见我们的话了，又抬抬胳膊：“这个手啊，中风后也没用了。”
     每天的穿衣脱衣，洗脸杂什，如今都是权权奶奶伺候着老伴完成，忙完老的忙小的，权权爸看着母亲实在苦，便每天瘸着腿拄着拐杖，用电瓶车揽下权权的接送。拍拍病腿，他长长地叹气，询问他有关孩子妈的消息，关于这个云南女人他已不愿意再去多想，他说：“我恨不得明天就可以康复，上班去。”上班去了，两个孩子读书，老父亲每星期一百多元药费，生活中的一切开销，凭他这二千七八的收入，可以维持多久？即使尚有个妹妹帮一把，生活的担子依然在他肩上。
     天整个的黑了下来，我问能不能看看晚上吃什么，权权奶奶马上走进厨房，给我看小菜盆里那几根黄秋葵，这是专门炒给孙子吃的。打开碗橱，看不清楚里面黑乎乎几样菜，她说不知道我们这个点来，不然去地里拔几个红萝卜，就有菜招待我们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满屋的破败，同时使我们又不好意思在他们的注视下多看上几眼。不耽误他们吃饭，我们动身告辞。刚出门又见权权朝这边急急走来，见着我们依旧是抬胳膊行队礼喊人，摊开的手掌握成了小拳头，也许是冻手了。
     权权奶奶执意送我们到路口，路过他们睡觉的两间小屋，我们进去看，右边屋子搭着两张床，这是权权和爷爷奶奶的房间，一片黯然，电视机上摆放着几只玩偶小狗，我忍不住对它们看了又看。左边是权权姐姐的房间，无法想像一个花季少女拥有的房间，是四面透风的墙，塑料纸糊的窗，潮湿的地面和裸露的房梁及砖瓦。当年妈妈与爸爸离婚走出这个家的时候，姐弟俩一个9岁一个5岁，这么些年，他们就在这屋子里成长，再没见过她。


     稻田在路灯光晕之外的黑暗里沉默了，在这个号称全球狂欢的金钱世界的另一面，他们的欲望无比廉价，不知道每一次天亮的时候，在他们的眼里心里，缺失的会不会回来。


                                                         2015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