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书记引路,我们在朱光村窄小的村路上蜿蜒,开出小村,告别书记,取道岭南,奔赴平山村。 连续弯路的盘山公路,一侧是青竹秀木,华枝春满;一侧是山崖,崖下贫瘠的沙砾土里,蒲儿根开着妍黄的细花,每朵细花都奋力擎着大山的心愿。 在平山村小操场,刚停好车,村女会计就迎上来了。我们立即跟她,第一户到了村民王光太家。一个全木结构的老式房子,女主人成亚娣坐在家门口。她于两年前,替人看蚕的时候掉下了楼,致使腰和脚跌伤,没钱看病,腰部的伤能忍就忍下来了,脚上骨折耗费数万,至今钢板还在,需要再次手术拆除。儿子王焕荣在上海工地打工,丈夫年前也随儿子去工地管门卫,儿媳没工作,要带十三岁,七岁一儿一女,两孩子均属智障儿童。村里上报了该户低保,还没批下来。成亚娣因脚伤,上下楼不方便,在楼下随便搭了张床,因没有房门,一张塑料彩条布一横拉,算是挡风,山里天井的窜堂风很冷,我走过去,吹得满身鸡皮,不知道她冬天晚上是怎么过的。她的桌子上,放着几根野笋,地上,有几只土豆。没看到两孩子,参观了两孩子住的屋。除了两张床和一些杂物,什么家具也没。
随后我们敲响了王金浙家的门。王金浙上初三,父亲因得癌,自认救治无望,于08年自杀,母亲外地的,智残,回了娘家,一直不回来。家里只有老奶奶阮爱仙一个人。所以她不到七点就把院门关了。此时天色渐渐暗了,可走进她家,更暗。老奶奶舍不得点灯,还是经女会计提醒,她拉亮了堂屋一个灯。她正在灶头煮晚饭,晚饭是自己上山边拔来的野笋,还有水芹,上面热了一口饭。灶火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温暖,董老师用闪光拍着生火做饭的老人,嘱咐我们不用拉灶间的电灯了,替她省电费。我们围在灶间,听她讲,每个月给孙子330元饭费,每星期回家再给二三十元零化。村里替她家申请了低保,她一年三次离开村去镇上取一次低保款,不识字,每次取钱要靠信用社的保安帮忙。孙子每次回家,下了公交车,要走十几里的山路。听说他自行车坏了,董老师立马说,我们送一辆新的。朴实的老奶奶说,修好了,上次去修车时带上了家里的狗,狗被汽车轧死了,他回家一通嚎哭。在堂屋后面的小批房,两个小床挨在一起,是奶奶和孙子的房间,孙子不敢上楼睡,奶奶也就将就和那么大的孙子一起住了。墙上挂着爷爷的遗像,奶奶又捧出了儿子的遗像,奶奶只剩下两粒门牙的嘴里,絮叨着最朴实的怀念,不忍卒听。临走,她说,尽管孙子成绩不太好,但她每次叮嘱孙子,家里虽穷,但千万不要看着人家“有”就眼热,手脚要好,做人要正气。我说,外面的路高高低低,全是石头,又滑又不平,平时走路小心点。她说,她要挖笋,还要准备着种花生呢,孙子回来想吃些好东西的。呵呵,一时不知如何提醒她,已经是快八十的人了。但愿孙子王金浙快快长大,以后学门手艺,让老奶奶享享这来世一遭的福。
找到预先想去的王明祥家,可他家没人。女会计说可能路上能看到他,他一个人吃了晚饭没事,太冷清,往往到外面坐坐,路过有人也好讲讲空话。果然,我们在小操场的石坎上看到背着手电筒的王明祥。他65岁,身患胃癌,已经是“人间客人”了。家中两女儿,小女儿残疾,嫁了另一个残疾人。大女儿招女婿,生两儿子,女婿收入不稳定,外债10多万。两孙子读书,妻子有时要去照顾。王明祥每月靠100元的老年人基础养老金,身染重病无力劳动,没有其他经济来源,每月需要1000元药费,因为入不敷出,时常擅自减少药量。 天已经很暗了,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人过来与他聊聊天。这个小村一共只有四百来人,年轻的全出去了,在家的五十来人,老人居多。
我们离开平山,七点二十几分。整个山村似乎已经睡着了,安静得只有微细的风声。 如果带着休闲的心情,这一路行来,于我来讲,是一次莫大的欣喜。渐行渐深暮色渐起,逶迤山路似断还连,抬头青山绵伏,侧耳清溪潺远,村居斑驳的外墙,乌黑的瓦片,未曾规划却也自成一体,稳稳在坐在群山间,生息。清风绣水,看不见看得见的生命在自然地舒张,空气氤氲的草木香气。美好沉潜,素净又丰富。只是,今天一路跟着走来,拜访了四户人家,病患,残疾,焦灼,眼泪。。。
不知是不是巧合,董老师请我们的快餐,其中一个就是豆。今天立夏,乡方有吃豆的习俗。豆很新鲜,举箸时,不禁想起王金浙奶奶的野笋和水芹菜。山村上了年纪的人应时应节的说法多,而大多习俗也多为祈祷无病无灾,兆瑞年。可她已忘记了今天要吃把豆。因为野笋和水芹菜不用化一分钱。 如果再有机会,希望下次进山,可以看到她们的微笑,希望她们有心情去想起,今天是几号是什么节,想起可以稍稍歇一歇,日子里还是有奔头的。譬如,明年立夏,清煮一碗豆,皱纹笑出花来。
2014年5月5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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