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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葱:经验和想象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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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2 15:42: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郁葱:经验和想象之诗


来源:当代(微信公众号)  李郁葱  




很多时候,在个人的写作中,最后呈现在人面前的,往往是一些出于意外所导致的文字:它不是自己最初所设想的,但它是成立的,就像一次改变了终点的旅行,依然能让人得到愉悦,而遗憾也恰恰是愉悦的一部分。


由近50首诗组成的《烟火集》的出现也是如此,在2023年的一些时间里,我的写作陷入了某种停滞,这种停滞在写作的过程中经常会遭遇,有时短一点,有时长一点,通常是在一段时间高强度的写作之后。那个时候,总觉得有些难以绕开的问题,就像是水面之下所游动的鱼,我们能够看见,但无从捕捉:“但此刻,它消失,就在它在的地方/空出了那一片虚无和看见”(《遁》),在这个时间段,《烟火集》这组诗中的诗断断续续开始出现,它们能够被写出,更多地和我的个人经验有关。


这种个人经验,撇开带有个人趣味的诗歌美学和写作技巧之外,更多地和我的阅读以及我所思考的疆域相关,在想象和现实之间,它是一种隐秘的触及:我内心的气候。这种写作就像奥登在《诗人之舌》中所说:心理学家坚信,诗歌是一种神经官能症的症状,试图通过幻想来弥补未能满足的现实。恰恰相反,我们必须告诉他,幻想只是写作的开始。


“但他孤立无援,犹如童年时/当你被伙伴们抛弃在深水池中/你找到了划水的动作,那么笨拙地/找到了岸:一生都在这样抵达/在无数的声音中找到,唯一的你。”在这首《分身术》里,我试图探讨另一个自己是如何到来的,毕竟,文字中的经验也好,生活里的经验也好,都需要一种契机:一道经验之门。而《分身术》这个名字的由来,来自于少年时对古典文学的阅读,包括《西游记》《封神演义》等,但更多的是出于对阅读《聊斋》的追忆,那时是美好的年轻时代,阅读中充满了天真的成分,对于阅读有着如饥似渴的饕餮之胃,这种阅读在成年后变得稀少,但一直都保持在那里,像矗立着的符号。


来自于同一源泉的诗包括《封神记》《隐身术》《神行术》《穿墙术》等多首,也回应于我多年前所写作的《绣像》等诗歌中所延续下来的:一条潜行的路。它们都指向想象的可能性,在蒙昧中绽放的梦想之境,我理解的想象是:“跑出了自己,比如是六月里的/雪意。能够提前得到的那一步:/口绽莲花,把恍惚放大到苍茫那一刻”。


从幻想出发,文字作为丰饶之海,是点滴之水的汇聚。在这里我或者应该重申一下自己对诗艺的理解:它是一种延续性的,对个人而言,诗艺在漫长的时间中并不会有本质的改变,比如我们对于语言的处理、意象的运用,或者思想的沉浸,无论你学会了多少纯粹的技巧,无论你在修辞中掩饰得多好,它总是很安静地在那里,不离不弃。通常,我们把它称呼为一个诗人的天赋。天赋既好又坏,它是判断一个诗人的标准,也很容易被误导。当说一个诗人有天赋的时候,可以当作是某种温和的赞美,也可以听出一些弦外之音:一种对才华的框定和过度的挥霍。


换言之,我们害怕那些既定的东西,那些一眼能够看到头的。


所以很多时候,出于一些不自信的原因,我们中的一些人,或者说在一个人的某一些时间片段里,我们常常试图去摆脱这种束缚,但越是想摆脱,它越是紧紧追逐着。


这追逐着的狗,是个人之诗的印记,它的声音有时候是警告,有时候是讨好,有时候让我们自己都想捂住耳朵,锁住那种回响的聒噪,让它安静些,但我们必须清醒意识到,它是从自己的影子中所传来的回声:弗罗斯特说“诗始于愉悦,终于智慧”,如果改写为“诗始于经验,终于智慧”,它是老生常谈,同样又可以历久弥新。


在我写得多一点的时候,当我开始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阴影之时,我会回头去凝视这追逐之犬,如果它吓唬我,我为什么不能去吓唬它呢?这当然只是自己对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但写作本身是一种需要不断附加的行为。


很多时候,对日常和司空见惯之物的书写会成为一种挑战,我们能够找到那些诗意的积累吗?在这种寻找中诗意是否会枯竭?如果说,《烟火集》的一部分诗来自于虚,那么,更多的那部分诗来自于实:“寻找一条往返的路/它是眼睛,或者回家,还是走向远方/听那些嘈杂如一树麻雀的乡音”。在《亭》中,这些诗行表达了我的某种认知,它是清晰的,也可能仅仅是轮廓,如何发现诗,发现那些隐藏着的秘密,这大概是对诸多诗人的一道试题,有些可以过关,有些终其一生都无法触及。


诗是虚实之间的一道缝隙,透过缝隙的微光,能够传来远方和高蹈。


对于当代诗人而言,实际上只要举两个众所周知的诗人之诗便可以明白日常之物写作的难度和高度:里尔克和奥登。他们为公众所熟悉的作品,比如《豹》《歌》等,无不来自庸常的生活。当然,成就他们伟大诗人的作品,还涉及其他更多的在精神空间的文字,这里不展开说,但对小事物的处理,是诗人的基本功。


话题又绕了回来,如何处理这些甚至有可能是乏味的题材?对于这种写作的尝试是必须的,但有时候可能是乏味的,有着即兴的成分,却并非没有乐趣。比如在《墙门》《坞》《堡》《访客》《海市》等诗中可以看出:它几乎就是我的生活。


这样说,也许有些夸张,充满了诗人修辞上的浮夸。但经过长达三十多年的诗歌训练后,无论我自己愿不愿意承认,当我对世界说话时,我对于生活的看法,我的交际圈,我处事的方式,甚至我的思维方式等,都是被诗所修正过的。更多的时候,诗在我的时间里,自主成为了一个暴躁、自以为是的主人,它驾驭着我,而这种多多少少被异化了的人生却是我写作以来一直所企求的,这样的想法有些悲哀的元素,却也是适得其所。


沿着时间之线去回溯,对这些题材的处理,一直都是我开始写作后致力于解决的问题,我们有时候可能去写作宏大之诗,有时候会有哲学意义上的写作,有时候会被创造性所诱惑,但终究,写作的意义在于发现:诗是万物生,对世界的致敬是这些诗歌秘密的养分,人只是世间万物中的一种,哪怕这些事物是我们所创造,但它一旦成立,便独立于我们,它有它自身的命运。而我们和它们的共处中,需要的是灵犀和彼此的成全,它们构成了汉语诗歌中属于传统的那部分,而回到我个人,在这种对于诗歌传统元素的固守中找到自己的音调:那片属于自己的山水,它是纵情,也是寄情。


除非我有另外一种人生,这并非不能假设:“从一个日常的场景中脱身而出/草坪、欢笑,更年轻一点的形象”(《另一生》)。这种假设是一种和自己的和解,而新的诗从这里开始,它产生在经验之后,却在想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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