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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怀的“浪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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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4 22: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余怀的“浪荡”


来源:北京晚报  刘诚龙 




余怀有些尴尬。


他是才士,其诗让江左三大家(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激赏,王世祯更把其《金陵怀古诗》比肩刘禹锡,然至于今,几乎无人能识余澹心。


他是名士,自称风流“杜书记”(杜牧),人称浪子班头,江左风流领袖,“问后生领袖复谁人,如卿者”(吴伟业《沁园春·赠南中余澹心》),按理是可以暴名的,可是余怀依然没有走上“星光大道”;


他是斗士,“滔滔大河流,旧是征战地”,奔走在反清复明的战线上,可是清朝孙静庵著《明遗民录》录有八百人,竟无他;


明末忠臣有如郑成功、史可法,明朝贰臣有如钱谦益、吴伟业。余怀尴尬的是,既没流芳,亦没遗臭。

纨绔:“酒泛千钟家不贫”


余怀出生在金粉之地、秦淮之畔,祖籍却是福建的。


父亲是个闽商,生意做得很大,从福建做到南京,做的是盐业生意。明清之际,盐业一直居商业利润之首,余怀之父在南京置产买房,娶妻生子,余怀自述:“余闽人,而生长金陵。生平以未游开夷,未食荔枝为恨。”生在南京,长在南京,一生都不曾回过祖籍地。


余家在南京肯定居大富之列。“瑶岛移来自八闽,却依京国寄闲身。藏万卷儿能读。酒泛千钟家不贫。”余怀广结名士,大施寒民,都是烧钱的。


林佳玑曾是余怀座上宾,曾为余怀《江山集》作序,说:“今澹心豪情逸韵,不以衣食累诸公。”说的是,不是诸公请余怀客,而是余怀给诸公买单。今天一桌,明天一庭,请客吃饭,花销不菲,基本上每次请客,都是余怀买单。


余家虽靠贩盐起家,却力主诗书传家。余老爹建了藏书楼,家藏万卷,可供余怀饱读诗书。明末商家地位提高,不再是士农工商四民之尾,但是再怎么升,身份还是四民之列。


余老爹不要余怀子承父业,叫他学而优则仕,余怀读书想必是乱弹琴的,一个天生才子,哪儿愿意被四书五经绳住呢?崇祯壬午那年科举,余怀临时抱佛脚,天天念佛,睡在鸳鸯被里,睡前烧香,睡醒作揖,坐在床上占卜打卦。


才华都没保佑他,菩萨更难保佑他,“及榜发落第,余乃愤郁成疾,避栖霞山寺,经年不相闻矣。”


这次是余怀第一次科举,这次也是他最后一次科举,此后再也不参加科举。


读书是要讲“童子功”的,但余怀家境太好了,秦淮河诱惑也太大了。余老爹忙于做生意赚钱,疏于管制,余怀常常逃课,老师在课堂点名单,他去了青楼点花魁。余怀青春正茂,有女顾媚,“顾媚,字眉生,又名眉,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顾媚明眸皓齿,肤如凝脂,让余怀沉迷于温柔乡不可自拔。科举前,余怀日日夜夜躲在被窝里,玩打卦算前程,就是与顾媚组队,“岁壬午入棘闱,媚日以金钱枚琼卜余中否”。


值得一说,余怀还是有些分寸的。秦淮河畔有李十娘,“所居曲房秘室,帷帐尊彝,楚楚有致。”特别可人的是,“能鼓琴清歌,略涉文墨,爱文人才士。”余怀曾笑话过李十娘:“美则有之,贞则未也。”十娘闻言大哭,“君知儿者,何出此言?……非儿之所好,虽勉同枕席,不与之合也。儿之不贞,命也。”余怀听得十娘此言,赶紧道歉:“吾失言,吾过矣。”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余怀亦如是。


余怀喜欢青楼,也喜欢青山。余怀常常浪游,一游就是上百天。


顺治七年(1650)阳春三月,抛妻别子,从南京出发,一路游山玩水,玩了两个多月,爬山、访友、寻芳、听曲、宴饮,流连忘返,不晓得回家了:“初五晴,舟过虎丘,徘徊山门外,拟买一庵作六月息,饱餐枇杷杨梅,此时未免作道逢曲车想也。是日闻黄鹂声,啖樱桃甘蔗,买新岕茶。”


每到一处,描景抒情,纪事议论,余怀因此整理了一部游记,名为《三吴游览志》。


生来是富家公子、纨绔子弟,余怀与青楼女子厮混,流连勾栏,一生都在观梁元月、饮南京酒、赏秦淮花、攀章台柳。


只是前生后世,用意到底不同。


义士:忠臣耶怕痛?


诗酒风流,风月歌舞,寻芳揽胜,写诗作文,此乃名士。名士当然不只是写写诗,填填词,唱唱歌,跳跳舞,那是头巾气,不是名士气,名士气还得有些骨气与傲气。


那年那日,余怀游华亭,华亭的一班兄弟“携樽柳下,出茶笋相供”,大家一起喝酒碰杯,唱歌跳舞,喝得二醉二醉的,上街去,打旗子、穿异服、诗朗诵、大合唱,一整天走在大街上且疯且狂,上演了一出行走的闹剧。


正是这次华亭之旅,让人知道余怀乃是富贵公子,于是找他来卖书,卖陈继儒一部手稿。陈继儒是当年文坛领袖,有山中宰相之称,其著《小窗幽记》,是明代小品代表作。把陈之手稿递与有藏书家之称的余怀,可算是“正其宜哉”,可算是“得其所哉”,哪儿成想被余怀骂了一顿,堵得来者没有退路:“此老纯盗处士之虚名,以为终南捷径,言无足法,行有可疑。今墓门拱矣,佘山一片石,急须倾百尺瀑布,以洗其羞。”


余怀此举虽显得傲气轻人,但也自有道理。陈继儒的《小窗幽记》,也被看作明代的心灵鸡汤,当时文坛颇有些瞧不起他的。陈继儒以隐士为名,但拜访首辅王锡爵,遇到一位显宦,问他来路,陈自谦“山人”,显宦回说:“既是山人,何不山里去?”余怀一样,瞧不起陈继儒其人。


清军南下之际,秦淮河畔或还是歌舞升平,但对余怀来说,这里不再是温柔乡,余怀在其中进进出出,忙碌于联络抗清义士,可以说,余怀已成为了抗清的“接头人”。


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吊死煤山,福王朱由崧建立南明政府,建都南京,可惜死到临头都不争气,朝政由奸佞马士英把持,肆意打击东林党与复社诸君。余怀一改浪荡之态,投入到抗清兼抗阉的活动中:“阉儿得志,修怨报仇,目余辈为党魁,必尽杀乃止。余以营救周(镳)、雷(祚)两公,几不免虎口。”


余怀终其一生,没有入仕,没有吃过明朝俸禄。他曾在名臣范景文那里当过短暂的“书记官”,书记官是幕僚角色,而且只是打的临时工。位卑未敢忘忧国,余怀布衣爱国,反清很坚决。


“滔滔大河流,旧是征战地。”这诗是余怀《自刘家河进帆渡海》的两句。单看这两句,看不出他写什么,或是漫自感慨,如果联系其写诗的“时代背景”,你就知道余怀是写实。南明亡后,郑成功等人还在坚持抗战。1651年,朱以海率抗清义勇在舟山大战清兵,失败后投奔郑成功;1652年到1653年,郑成功两次在漳州与清军对决,有败有胜,到底失败,转去台湾。在这时段里,余怀表面上是四处游山玩水,实际上是奔走在江苏、浙江、福建等地,联络各地抗清队伍,共同抗清。


余怀在《三吴游览志》里记:“又买一舟,载书画酒茗,以锦揽牵于大舫。”南京已失,南明已亡,余怀大部分家产毁于战火,余怀却说自己又买了一条船,载酒中流,泛舟品茗。有人考证,这只是余怀所使障眼法,这船里装的是武器,书画酒茗只是掩盖而已。


余怀仗义疏财,毁家纾难,拳拳之心不表现在语言上,而体现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上。余怀在抗清活动中,基本上做的是秘密工作,注定“无功”,余怀不被列入《八百遗民录》,这是主因。


当然,余怀自身肝胆不够,没有慷慨赴战场。“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晚明另一位纨绔子弟张岱,这样感叹,做忠臣是要掉脑壳的,他不敢,到农村里去拿锄头锄地球,他又怕累。


国破家亡后,张岱隐于山,余怀隐于市。两人都做了遗老,至死不曾仕清。


狂生:至少活得坦然


抗清失败,复明无望,余怀很是灰心丧气,他自称:“颓然自放,憔悴行吟。风流文采,非复囊时。”


从康熙八年(1669)起,余怀改名换姓,隐居苏州,卖文卖书,自谋稻粮,“满目凄凉汾水雁,半头霜雪燕台马。问何如变姓隐吴门,吹箫者?”


余怀当了二十多年的纨绔子弟,又当了十多年的抗清斗士,最后当了四十多年的明朝遗老。从锦衣玉食到摆摊度日,从钟鸣鼎食到残羹冷炙,生活落差有多大?去向大清讨生活,余怀是足够资格过上好日子的。


“自有明既亡,吴中好事者亦弃去巾服,以隐者自命,俨然前代之逸民。既而天下荡平,苦其饥寒顿路,有能初终一节,老且死墉下不恨者,盖实无几人。”说这话的汪中,正是其中一位。当年玩得飞起、并肩反清的钱谦益做了两朝领袖,江左三领袖里另两位吴伟业、龚鼎孳都识时务当了“俊杰”;一生以遗民自许的顾炎武,做名人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名言,此时也支持外甥徐乾学去做大清的官儿。


“慷慨长怀吊古心,颠狂不改凌云气。”余怀吃了不少生活之苦,依然还有名士风度,“焚一香炉,炊烟灶,几上置《楚辞》,且读且哭”,这一系列动作,不是关起门在家里自娱自乐,而是在大街上现场直播的,“观者皆目摄”,回头率与围观率非常高,“此狂生也”。与以前耍酷比,余怀这样的行为艺术,带有浓厚的黍离之悲、亡国之痛的底色。


余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锄头耶怕痛”,他只能著文卖文赚些油盐米钱。他著述是很丰富的,算得上著作等身,做了遗民后,书名叫得响的,少说有二三十种,如《砚林》,如《甲申集》,如《茶史补》,如《妇人鞋袜考》。后人最熟悉的是《板桥杂记》,这书写于1693年,其时余怀已经七十八岁,书成三年,余怀驾鹤西去,结束了他悲喜交集的一生。


《板桥杂记》所记的是秦淮旧事,写秦淮之景、秦淮之事、秦淮之人。苍苍老矣,故国不见,回首当年,感慨深沉:“俯仰岁月之间,诸君皆埋骨青山,美人亦栖身黄土,河山邈矣,能不悲哉?”看到这里,以为余怀是回忆当年孟浪时光,记叙往昔轻狂岁月。余怀是有本事写《金瓶梅》的,但他的《板桥杂记》写成了《群英谱》。


《板桥杂记》专辟《丽品》一栏,余怀记叙了青楼女子数十位,不涉淫邪。这些青楼女子,各有擅长,或善于书,或善于琴,或善于画,或善于棋,或善于歌,或善于舞,或善于丝竹管弦,人品气节更被认为高于浮世浊男,极具气节。


“燕顺,淮安妓女也,年十六,知义理,每厌薄青楼,以为一日不可居也。”清兵挥鞭南下,“妓女悉被擒”,燕顺抵死不从,“兵以布缚之马上,顺举身自奋,哭詈不止,兵竟刃之。”


贰臣龚鼎孳,“入仕本朝,历官大宗伯”,欲带其妻童夫人去京都享荣华富贵。“童夫人高尚,居合肥,不肯随宦京师”,她说:“我经两受明封,以后本朝恩典,让顾太太(龚之妾)可也。”余怀别有感慨:“童夫人贤节过须眉男子多矣。”


最壮烈的是葛嫩,“长发委地,双腕如藕,眉如远山,瞳如点漆”,美艳不可方物,这个弱女子却有刚烈性,“兵败被执,并缚嫩,主将欲犯之,嫩大骂,嚼舌碎,含血喷其面。将手刃之。”


悲剧,就是将美撕裂给人看。余怀此书,名为美女立小传,实是为国记哀愁,寄托其“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


余怀高寿,活到八十余岁,至少活得坦然,余怀没做成义士,也没当叛徒。对照者如吴伟业,仕清后生活有福,一生都在内疚,心并不乐。真正谈节义,是要放在战火中炙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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