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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地方生活与民间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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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27 21: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路遥:地方生活与民间信仰
——文学景观视野中的路遥小说《你怎么也想不到》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雪萍 




小说《你怎么也想不到》中,路遥通过郑小芳、薛峰的视角,对沙漠地区的荒漠、农场、龙王庙以及公社等不同空间进行了书写。其中对荒漠的书写侧重于展示其自然地貌以及置身于荒漠之中的人对其的感受,对农场的书写侧重于展示其破败、无序的内部生活空间及其背后所表征的沙漠农场的混乱状态,对龙王庙这一神圣空间的书写则涉及到了沙漠地区的地域文化以及生活在此地的乡民对世界运行法则的独特认识,对公社村庄的书写则是印象式的白描,通过寥寥数语十分凝练的呈现了沙漠地区艰苦的生活条件。





路遥在小说中,通过郑小芳的视角为我们呈现了壮阔、迷人、多变的沙漠景观。在文本中,路遥以季节的变换为线索,呈现出了沙漠景观在不同时间段的不同风貌。


春季是沙漠地区一年间气候最恶劣的日子——“大黄风卷着沙粒,没明没黑地吼叫着”。郑小芳正是在这个时间段来到了沙漠腹地,在从地区林业局到沙漠农场的路途中,郑小芳就领略到了春季沙漠地区极端恶劣的气候条件。春季沙漠地区的大风、扬沙天气无疑给了独自走在去农场路上的郑小芳一个“下马威”:


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土人。嘴里总是含着沙子,怎么吐也吐不完;眼睛被风沙吹得泪水直淌。因为逆着风,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


我坐在路边,任凭风沙吹打。无论远处还是近处,什么也看不见,满眼都是


一片混浊的黄色。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能听见风沙的吼叫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心跳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格外清楚。①


“土人”郑小芳独行在风沙遮天蔽日的沙漠道路上时,她内心的孤单、恐惧以及无助都隐藏在了“格外清楚”的心跳声里。但春季的沙漠给郑小芳的这个农场新人的“下马威”并没有熄灭她在沙漠腹地开展治沙工作的热情,反而是激发了郑小芳对接下来要面对的新生活的激情——“不管怎样,我既然来了,非要干出个名堂不可!”


春季过去后,夏季的沙漠景观展现出了其生机勃勃的一面。在连绵不断的黄色的沙漠里,因雨水的滋润而顽强生长的植物,不仅仅为沙漠景观在视觉上带来了极为珍贵的绿色,更为重要的是这些绿色的生命赋予了沙漠景观生机与活力。而此时无边的沙海因为没有了大风的侵扰,而呈现出了极为壮丽、柔美的一面,与春季风沙肆虐的沙漠景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夏季沙漠景观在审美上呈现出的女性化色彩,不仅体现在其迷人的线条——“沙丘的曲线妙不可言;整个大沙漠就是用这些相互衔接的、无数美妙的抛物线而组成”②,更为重要的是其在孕育生命方面的强大能力:“农田外墨绿的沙蒿,鹅黄的沙柳,淡红的雾柳,都正在发旺。撵狼嚎草像灰色的浓雾一般漫在洼地里。开小红花的秃钮子草、肥头大耳的羊耳根子草、棉蓬、抓地草、马前草、苍耳、苦菜、蒲公英、水灰条、旱灰条,点缀在灌木丛中。小路两边和房屋前后的土地上,形成了一个极其热闹纷繁的植物的世界。”③可以说,沙漠景观作为大地景观的组成部分,本身就具有孕育生命的能力。而如何把贫瘠、荒凉的沙漠空间改造成适合人类生存以及动植物生长的沃土,是横亘在小说主人公郑小芳面前的一个难题,也是路遥在写作过程中亟需解决的问题之一。


除此之外,路遥在小说中还通过薛峰的视角,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不同于郑小芳视角的沙漠风景。而薛峰眼中的沙漠风景却是“荒凉而又恐怖”,同时又能激发起他诗情的矛盾综合体。荒漠中矗立着的古长城彰显了沙漠地区独特的历史文化底蕴。厚重的历史与一望无尽的沙海,赋予了薛峰独特的空间体验。薛峰此时沉醉于其中的景观囊括了天地、历史以及岁月的沧桑。他在壮阔的大漠中感受到了久违的诗情,这种诗情是在时间的长河与广漠的空间的时空节点上,人与景的情感共鸣。而薛峰却压抑住了自己的情感,压抑住了写诗的冲动,因为“生活并不是诗!”在爱情与生活、理想与现实的较量中,薛峰对于沙漠空间的情感体验变得极为复杂。这种关于沙漠空间的复杂的情感体验,反过来也在情感层面赋予了沙漠空间丰富的阐释性/可读性。沙漠空间不仅仅有着底蕴深厚的历史与文化,而且与薛峰、郑小芳的情感、事业、生活产生了连接。


郑小芳来到沙漠的使命就是使荒漠重新恢复为被绿色覆盖着的大地。在郑小芳的眼中,沙漠空间是一个如同《创业史》中的蛤蟆滩一样充满意义的场所。在这一空间中,郑小芳将自己在省林业学院水土保持专业学习到的专业知识应用于种植花棒和桑树的实验中,努力扩大着沙漠上绿颜色的面积。在郑小芳的带领下,将近一万亩的沙丘上播入了花棒籽种,“用不了几年,这些多年寸草不生的地方,将会被茂密的花棒所统治。那紫蓝里透出粉红颜色的花朵,将会开满这荒沙野地……”有了固沙的花棒,春季沙漠地区遮天蔽日的风沙或许会成为历史!


小说《你怎么也想不到》中,广袤无垠的毛乌素沙漠在不同的季节呈现出了不同的状貌,而且对于知识分子郑小芳来说,这里还是一个改天换地的充满意义的空间。郑小芳与沙漠景观之间的关系也在不断变化:郑小芳初来沙漠时,渺小的个体与强大的自然之间悬殊的力量对比,使得郑小芳只能被动忍受肆虐的风沙,给我们留下一个逆风赶路的人的无助的背影;郑小芳到达农场之后,就把地区林业局安排的实验计划付诸实践,扩大沙漠腹地绿地的面积,主动改造沙漠景观。





在小说《你怎么也想不到》中,路遥通过自己的书写,从多个角度为我们呈现了沙漠农场的不同侧面。


首先,是农场与省城之间的空间距离。在文本中,二者间的空间距离是通过时间来衡量的。郑小芳在省林业学院毕业去分配单位报到要“坐三个钟头的火车,然后转乘汽车,三天以后才能到达目的地。”而这个目的地,并不是沙漠地区的农场,而是位于毛乌素沙漠和黄土高原接壤的一座塞上古城的地区林业局。沙漠农场距离塞上古城少说也有二百多里路。郑小芳从林业局出发去农场的过程也颇为曲折。她先是搭乘汽车,在颠簸了大半天后才到达终点站——公社所在地,而农场还在十多里路外。等到郑小芳搭乘路上遇到的拖拉机到达农场时,天已经黑了。也就是说,从省城到沙漠农场需要四天的时间,而这由四天的路程连接起来的两个空间,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其次是郑小芳初到农场时呈现在她面前的糟糕的住所以及破败的农场景观。路遥在小说中详细的书写了这个“一切都给人一种极不愉快的印象”的房屋的内部空间布置:


墙壁是砖砌的,但房顶却是用沙柳捆子棚起来的。沙柳捆子呈弓形状,每一捆都象一条巨型蟒蛇,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墙角挂着蜘蛛网;炕席上落着一层尘土——只是在放被褥的地方扫开一块。看来这房子好久没人住,为了迎接我,才匆匆收拾了一下。我看见地上扫帚划了一些道道,表示扫过了;而垃圾就堆在了炉坑里。房里一张油漆剥落的小木桌和一个没有靠背的小方凳,全都落满了沙尘。④


路遥用短短的两段话就勾勒出了沙漠农场住所的恶劣条件。但郑小芳之所以对住所不满,并不是因为它的简陋,而是因为它的不卫生。在路遥小说中,知识青年对“卫生”的要求是其区别于普通农民的极为重要的特征之一。而郑小芳这个出身于乡村的知识青年在经历了四年大学生活/省城生活的洗礼后,对卫生也有着天然的要求,墙角的蜘蛛网、炕席以及家具上的尘土,都是房间“不洁”的象征。讲卫生的知识青年在这个脏乱差的居住空间里,自然不会有什么愉快的印象。不仅是居住空间如此,整个农场的空间形态也给郑小芳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


农场有三排简陋的房屋,没有围墙。院子里到处丢弃着坏了的农机零件和犁铧。就是一些看起来能用的机械也搁置在院子里,全部都锈着红斑——看来好长时间不用,也没人管。院子里到处都是粪便,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看来这里的人都是随地大小便的。真的,我竟然没有发现厕所在哪儿?


……


我一边蹓跶,一边留心细看。除过三排房外,东面还有一排南北座向的低矮的柳笆庵子。这是仓库,里面的粮食就堆在地上。从破烂的窗户可以看见一群麻雀在里面尽情地啄着。⑤


也就是说,郑小芳对于这个“有草,有树,有庄稼”的位于沙漠腹地的农场其实是怀抱着欣喜、热爱的感情的。她在进入农场空间后产生的“极不愉快的印象”,更多的指向了农场管理者的不作为——“可惜看来农场眼下的管理并不怎样”,“这进一步证实了我对这个农场管理方面的恶劣印象”。农场工人和干部生活的公共空间是一幅农场机械设备以及仓库无人管理、无人经营的破败景象。农场场务的废弛还表现在农场肮脏的生活环境——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的到处都是粪便的院子。在这极为触目的视觉景观背后,折射出了在这个地处沙漠的农场上生活和工作的工人和干部极为粗鄙、落后的生活方式以及消极、懈怠的工作观念。


郑小芳对农场景观的改造是从其内部居住/生活空间开始的。在吴有雄的帮助下,郑小芳的房子变得“洁净而有了生气”:


有雄已经帮助我用柳条和废报纸糊了个天花板,把屋顶上那些‘蟒蛇’遮盖起来。他甚至从城里捎回来一些白灰,把我的墙壁粉刷得雪白。……我用画报把炕周围贴了一圈,房子里一下子变得洁净而有了生气。我还在门前种了一些牵牛花——现在它的蔓子已经扯长,常常在早晨或者晚间,把那鲜艳而朴素的花朵缀满了我的窗户……⑥


改造后的住所,不仅满足了郑小芳对“卫生”的要求,而且牵牛花的存在,还满足了郑小芳对居所在审美方面的需求。用牵牛花这一乡土景观中常见的小花来装饰自己的住所,其实也是郑小芳热爱生活的一种表现。郑小芳并不愿意像把农场搞得“烂包”了的曹场长那样在这里“混日子”,而是要在这里进行固沙植物花棒的大面积种植实验以及桑树苗的试栽工作,她已经做好了长年累月驻扎沙漠腹地的准备。郑小芳以干净、卫生、舒适、美观为原则来重塑农场景观,也是其建设美好家园的重要之举。因此,郑小芳在农场里以一个建设者/启蒙者的身份“搞了点小小的革命”:


我和吴有雄一块把一间闲置的仓库打扫干净,开辟了一个文化场所,原来的一些报刊杂志都堆在曹场长的办公桌下,我们把这些东西都挪到了这里来。我把自己的一些书籍也拿到了这里。另外,我们把建场时上级奖给这个农场的几面锦旗,也从一个仓库的角落里翻开来,洗干净,挂在了这里的墙上。


……


在我的强烈抗议下,曹场长不得不派人修起了厕所。在这以前,农场的人都随地大小便。真气人,有些粗汉甚至大小便故意不避开我!⑦


郑小芳在农场的“小小的革命”,与知识青年对“知识”与“卫生”的要求密切相关。在资讯极不发达的沙漠腹地,书籍、报刊杂志是人们了解外部世界、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文化场所的营造,为生活在这个闭塞空间中的人提供了一个获取知识的空间,也为其提供了一个与外界沟通的窗口。厕所的营造,改变了农场的人随地大小便的陋习,是对生活在农场这一空间中的人的生活方式的引导。可以说,郑小芳营造出的文化室、厕所这两处追求知识与讲究卫生的公共空间,是站在知识分子启蒙立场上对闭塞、落后甚至原始、愚昧的农场景观的重塑。


除此之外,知识分子郑小芳还在潜移默化中推动了农场景观及生活在其中的人的现代化进程。郑小芳在毕业时虽然拒绝了省林业学院留校任教的分配安排,但是她在到达这个位于沙漠腹地的农场后,依然坚守着知识分子的岗位意识,在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外,承担着教师传道、授业、解惑的工作。公社中学毕业的青年工人吴有雄就很热衷于向郑小芳请教关于农业、牧业和林业方面的专业知识。有了郑小芳这个农场所在公社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的指导,吴有雄这个喜欢钻研农业机械知识的青年工人,在掌握了专业的农业生产管理知识后,也必将完成自己从普通农场工人到农技员的身份转变。郑小芳一旦在农场培养出一批吴有雄这样的懂技术、爱农业、爱农村的农技人员,农场景观及生活在其中的人的现代化就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路遥在小说中还通过薛峰的视角,站在更为宏观的立场上,呈现出了沙漠农场所在地区的客观状貌。当薛峰以省城景观及其所表征的生活方式作为参照系来关照沙漠农场景观时,农场空间在他的认知中完全是一副糟糕透顶的样子:


这里太苦、太落后了。物质条件极差,吃的主要是小米饭——和当年八路军的伙食差不多。蔬菜几乎吃不到,水果比药还缺。方圆几百里,连一盒像样的饼干也买不到。肉倒是不少——主要是羊肉,可没有什么调料。白水煮羊肉,再加一点盐,就被视为美味。至于文化生活,那就更谈不到了。别说交响乐,连县剧团也不常来。几个月看一回电影,都是老掉牙的。巫婆比医生多,无神论者比迷信的人少。


最要命的是,一年里就有半年多坏天气。黄风斗阵,天昏地暗,长时间看不见一点绿颜色,看不见一朵鲜花。整个生活艰苦、单调、寂寞,几乎和外面的世界处于隔绝状态!⑧


薛峰对沙漠农场负面/消极的评价,直接指出了农场景观的落后、封闭以及农场生活的艰苦、单调、寂寞的一面。不仅农场如此,农场所在的公社集镇同样破败、荒凉、寂寞:“这实际上只是一个小村子。除过公社几个机关和一个小商店、一个邮电所、一个汽车站外,也没有多少人家和建筑。”⑨薛峰在这个距农场十来里路的公社集镇上,亲眼目睹了郑小芳动员他教书的中学的“真容”:破败、脏乱的院落,年久失修的教室以及近在咫尺的沙丘勾勒出了公社中学这个理应窗明几净的公共空间的“不堪”面貌。公社中学这个郑小芳为薛峰选择的工作场所与薛峰的工作单位《北方》编辑部的办公条件有着天壤之别。《北方》编辑部前院里“各种鲜花正在热烘烘的阳光下开放,一片五彩缤纷。新修的喷水池将一缕烟雾似的水流射向蓝空,水珠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彩。” 院子里还有“修剪整齐的冬青丛”、“用碧绿的葡萄蔓搭成的甬道”以及“大观园式的古旧的砖砌圆门洞”。位于编辑部后院的办公室不仅宽敞明亮,而且还有一架立式电风扇。薛峰以《北方》编辑部的办公空间为参照物来关照位于沙漠腹地的公社中学时,中学校园的破败、简陋、脏乱在对比之下更为突出。


在小说中,路遥以郑小芳、薛峰的视角交叉书写省城与沙漠这两个空间,文本内部就构建出了省城景观与沙漠景观的强烈的反差。郑小芳在沙漠景观中的生活与薛峰在省城景观中的生活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对比,沙漠空间的状貌,经由郑小芳与薛峰这两个站在不同视角/立场的知识分子的呈现,变得更为立体、丰满。





在文本中,路遥不仅仅书写了沙漠腹地的农场、荒漠等景观,还呈现了位于沙漠腹地村庄黑龙滩大队的神圣空间——龙王庙。龙王庙是由周围几个村子共同筹集基金修建的,庙会的负责人是各大队的书记。龙王庙因此具有“神权一体”、“政教合一”的特质。路遥在文本中对龙王庙的内部空间形态有着极为详细的书写:


一座砖砌的小房,凹进去的窗户上挂了许多红布匾,布上面写着“答报神恩”、“有求必应”之类的字。右房角挂一面铜锣,左房角吊一口铁钟……门两边写一副对联,上有错别字两个。对联曰:入龙宫风调雨顺,出龙宫国太(泰)明(民)安。


……


庙堂里画得五颜六色。


水泥台上供着木牌神位。神位前有香灰盒,香烟正在神案上飘绕……一盏长明灯静静的立在香灰盒边。……


抬头看,正面墙上画着五位主神:五海龙王居中,两边分别是药王菩萨,虫郎将军,行雨龙王和一位无名神。两侧墙上都是翻飞的吉祥云彩,许多骑马乘龙的神正在这云彩里驰骋。看来造神者画技极其拙劣,所有的神都画得不成比例——也许神形就是如此吧?⑩


龙王庙这一神圣空间中供奉的五位主神反映了沙漠腹地居民最为朴实的生活诉求:五海龙王以、行雨龙王以及虫郎将军保佑此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药王菩萨保佑此地居民药到病除、身体康健。


充足的粮食和健康的身体,是在沙漠腹地这一恶劣的生产生活环境中生存下去所要具备的最基本的条件。但是实现生存这一目的的“手段”——求神拜佛,却是值得商榷的。在文本中,黑龙滩大队及其周边的居民,在面对久旱的问题时,把唱戏祈雨作为解决问题的方法,与鲁迅为代表的现代作家笔下的老中国农民有什么不同呢?路遥在文本中通过郑小芳这一人物含蓄地表达了他对1980年代初期毛乌素沙漠腹地这个西北边地上存在的龙王庙这一神圣空间的态度。


郑小芳这个在省城接受大学教育的知识分子,在进出龙王庙的过程中一直是以一种观看者的立场来审视龙王庙的。她在面对龙王庙这一神圣空间以及与之相关的人、事时所产生的认识/情感反映经历了一个由“新奇、好笑”到“惊讶” 到“哭笑不得”的变化过程:在进入庙门之后,郑小芳审视的只是龙王面这座砖砌的小房以及上面附属的红布匾以及有两个错别字的对联,对于这个客观存在的空间,她只是“感到新奇而好笑”;在与农场工人吴有雄的交谈中,郑小芳得知 “不信神”的吴有雄“从来不敢说不信”的原因(“这里许多老百姓都信……你要说是不信,大家就把你看成野蛮人了!”)后,她对于“不信神反倒成了野蛮” 这一荒谬的现象感到十分惊讶,她对龙王庙在当地人日常生活中所占据的独特地位也有了一定的认识;当郑小芳发现了农场曹场长敬献的红绸子后,她终于意识到龙王庙这一神圣空间及其背后所蕴涵的地域文化对生活在其间的居民产生的深远影响。曹场长这个共产党员,作为信仰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在面对“老婆有肝炎”这一情况时,竟然通过“神巫迷信”活动来寻求精神安慰!此时的郑小芳也只能“哭笑不得”。


简而言之,龙王庙这一神圣空间对于理解和解读沙漠腹地的乡土景观及其背后所蕴涵的生活方式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龙王庙的存在赋予了此地的乡村生活 “世俗化的宗教氛围”和“神巫迷信”的色彩。




注释:


①路遥:《你怎么也想不到》,《姐姐的爱情》,中国青年出版社,1985年版,第298-299页。


②同上,第325-326页。


③同上,第332页。


④同上,第311页。


⑤同上,第312-313页。


⑥同上,第331页。


⑦同上,第362页。


⑧同上,第382-383页。


⑨同上,第386页。


⑩同上,第350-351页。


(节选自专著《路遥小说中的景观与人》,原章节标题为“沙漠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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