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保欣：写在长篇纪实文学《美人弄1号》出版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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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为历史和英雄赋形
——写在长篇纪实文学《美人弄1号》出版之际

来源：上虞日报  周保欣/文
　　


        历史如参天古木，人们记住的多是它的主干，那些细枝蔓叶，则很难入人耳目，往往随着岁月的流逝，消失于历史的烟尘古道之中。事实上，历史不单是家国天下的历史，历史亦是细节的、边缘的历史，只不过，我们常常以大历史的眼光看历史，看到的便是它的大处和宏阔处，而忽略了历史的细微之处和小处。对于历史本身来说，没有枝蔓的丰满和繁复，哪来主干的遮天蔽日？从这种意义上说，文学是对历史的丰富和修正，因为，文学往往是在历史的小处和细微处下功夫。历史止步的地方，就是文学（小说）的开始。历史是大道，是“大说”；文学则是小道，是“小说”。


　　顾志坤的《美人弄1号》，就是这样一部叙述历史“小道”的作品（并不是说作家写到的浙东抗日题材不重要，而是说，作品中写到的人物和事件，在中国抗战拼图中确实是不怎么起眼的一部分）。作品以上虞福祈山下的小越镇为叙事空间背景，叙述1942年浙东抗日战场和反顽斗争最为紧张焦灼的时候，8位女性共产党地下情报人员——郭雪聪、黄慧姬、陈滋萱、金雨青、倪爱史、赵煦照等，以卷烟制造工人身份作为掩护，替浙东抗日力量搜集地方日伪武装信息，为上级传递情报的故事。作品中写到的8位女性共产党地下情报人员，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作品中写到的历史事件想必亦多为真实的历史事件。这样的8位女性共产党地下情报人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她们虽然各有各的名姓，但是在中国抗日战争这样的宏大历史背景下，她们都是极有可能被历史“过滤”掉的人物。而恰恰是顾志坤，把这些淹没于历史中的人物打捞上来，还原出她们在特定的历史年代中的所作所为，以文学的形式，赋予这些人物以鲜活的生命。这是顾志坤作为地方文史作者和作家的一个重要的贡献。没有顾志坤，浙东抗日斗争岁月中，“美人弄1号”女英雄们传递情报那段特殊的历史固然存在，这些女英雄人物固然存在，但是，那段历史有无可能进入我们的视野？多大程度上能够进入我们的视野？那些英雄人物有无可能进入我们的视野？多大程度上能够进入我们的视野？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对于顾志坤来说，返回到那段历史当中，以文学的形式去重现那段历史，重现那段历史当中那些鲜为人知的女性英雄人物对中国民族独立、民族解放斗争的卓越贡献，这也是他的一种担当和责任的自觉，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总要有人来书写这段历史，给那些在这块土地上洒下过热血甚至献出了生命的英雄们留下一些可供后人文字瞻仰的真实记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我们给英雄们树立的一座文字纪念碑。


　　文体上看，《美人弄1号》不是小说，因此它无法以虚构见长；它是一部历史题材的纪实作品。倘若是虚构，作家自然可以施展闪转腾挪的功夫，但既然是“纪实”，如何去搜罗材料、挖掘史料、寻找人证和物证，就是“诗外”的功夫了。这些，通过作品中作家植入的大量图片，试图去还原那个特定时代、特定历史事件中的特定的历史场景，我们大致可以知道作家的良苦用心。


　　顾志坤在材料的搜罗、挖掘、整理上，究竟下了多少功夫，我们很难想象。特别是作品中写到的诸多当事人，很多已经下落不明、杳无音信，无疑增加了作家的写作难度。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顾志坤所写到的8位女性共产党地下情报员，虽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在她们身上，的的确确又都饱含着浓烈的英雄气质：隐忍、担当、勇敢、果决、奉献、牺牲……顾志坤在把握和塑造这些人物形象时，他的一个基本的方法，就是既把她们视作是英雄人物，注意去凸显她们的英雄气质和英雄行为，同时又不去人为地拔高这些人物的精神品质和道德境界，所以，作家在整体把握上，特别注重纪实性和文学性的平衡。纪实，是一种历史的客观，尊重的是真实、事实、史实和还原，这是顾志坤在作品中大量动用许多富有现场感的图片和文献、史料的原因。作品中的人物、地名、旧址等，构成一个关于纪实性的图文互证系统。然而，《美人弄1号》毕竟是文学作品，光有纪实性是不够的，还需要有文学性。顾志坤强化这部作品的文学性的基本方法，显然就在人物塑造和情节、细节的把握。作品中虽然没有主要人物，且涉及到的人物比较多，但顾志坤牢牢把握一个原则，就是写活人的形象，写透人的精、气、神。顾志坤写每一个人物——不管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在写人的形、神两端下功夫。至于作品中的情节构造和细节雕刻，顾志坤更是不放过，且颇见功力。虽以纪实为主，《美人弄1号》的故事元素却非常饱满，战争、地下情报工作、围剿、反围剿、锄奸等，作品应有尽有，其间，作品还穿插着人物之间各式各样的情感，包括爱情、友情、亲情等，可读性非常强。


　　叙事空间上，《美人弄1号》没有大开大合，作家锚定的就是以上虞小越镇为中心的浙东抗日图景。虽然没有大开大合，而仅仅是聚焦小越镇一隅，写中国之一隅之抗日状貌，这种放“大”取“小”的方法，我以为，却恰恰是这部作品不可替代的地方。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那种纵横捭阖的大场面、大叙事的抗战题材作品我们所见甚多，但是，抗战又怎么可能是全国千篇一律？唯有一个同质化的“抗战”？中国的抗战，本就是不同的地方抗战共同构造出来的。正是如此，《美人弄1号》可以说不是唯一一部写浙东抗日题材的作品，但肯定是呈现浙东抗日斗争独特的“这一个”的重要一部作品。这种独特性的另一个体现，就是顾志坤竭力去刻画小越镇作为抗战地理上独特的“这一个”的地理、历史、社会、人文风貌等。作品中，顾志坤动用大量的笔墨，去描写浙东的自然地理景观和人文地理景观，比如山岳、街景、村落、河流、交通、饮食、风俗、建筑、方言等，大量的浙东元素，顾志坤信手拈来，这些自然地理元素和人文地理元素，在构成故事叙事场景的同时，更是构成《美人弄1号》的突出的地方性元素，成为顾志坤写作的一个重要标识。


　　（作者简介：浙江财经大学人文学院院长、著名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