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孟海等先生,对我影响至深 上世纪三十年代,西湖博物馆(浙江博物馆前身)施昕更先生发现良渚遗址后,汪济英开始了对良渚文化年代的探索。 1973年,他又参与了河姆渡遗址最初试掘。初步确认了该遗址文化层的内涵,并从出土陶器、骨器的形制判断出,这是过去未知的一处新石器时代重要遗址。 可惜,由于服从上级安排,工作频繁调动,他不得不退出了随后的正式发掘,乃至整个考古生涯,“我不后悔,后来人总会做得比我更好。” 两个小时的采访,老人坐着,双手紧握,搁在膝盖上,这个姿势,保持始终。“我这是假膝盖。”他拍拍腿,又指指心脏,“这里也装了起搏器”。在这个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军人脸上,英气,严谨,甚至是纪律性,依旧显现。 (以下记者简称“记”,汪济英简称“汪”) 【文管会】 当年文管会里,都是学贯中西的大家 1953年冬天,转业干部汪济英被分到文管会。 作为一个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军人,初到这个终日与古物打交道的机构,汪济英多少有些不适应,觉得憋气——一般人们都认为,文管会就是搞搞古董的养老单位。 记:您从部队转业之后,就分到了文管会工作,会不会觉得不适应啊? 汪:我当时确实不太适应,感觉文管会死不死,活不活,步调很慢,不像部队节奏很快,都是热火朝天的。 记:当时文管会的情况如何,您主要做什么? 汪:我当时分到调查组,沙孟海是组长,搞田野考古,研究组组长是朱家济先生。保管组组长张任政,是王国维的学生。还有个图书资料室,组长是陈训慈,是陈布雷的弟弟。 这些老先生当时年纪并不大,50多岁,但对我来说,都是大家,长辈。 沙孟海是我的老师,但他比较严肃,我们不太敢亲近他。其实他对年轻人很关心,我刚来时,很不安心,想调到其他单位。他就跟我说:你到其他单位去,也需要知识,没知识不行。但你在这个单位,就能学到很多东西。 我后来想想,他说得很对。 这些老教授,都是学贯中西的知识分子。像主任邵裴子先生,是光绪年间的官派留美学生,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当过浙江大学校长。 人家花钱去读书,也不一定有这么多教授天天在你身边教你。这样想想,我就静下心来了。 记:您对文管所研究的内容感兴趣吗? 汪:其实,我是很喜欢文字学的,对书法很有兴趣。沙老就建议我多看看甲骨文、金石方面的书,像《甲骨学商史编》。 在文管会,野外考古是重点,解放以后,我最早参与了良渚遗址的试掘,采集了很多标本,主要是黑陶,墓葬当时还没有发掘。 记:那为什么后来您又从考古变成了研究书画? 汪:当时保管组有个人走了,书画没人管了。领导想想,汪济英对书画很有兴趣,而且国庆十周年时,文管会在中国美院做了个书画展,挑画、布展、文字说明,全是我做。他们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就被调去了。 所以啊,这个也懂点,那个也懂点,也不是好事,都不懂,那反倒好了。当然,搞书画,我还是有兴趣的。 所以,我就把兴趣,从考古转到书画上了。 【博物馆】 当年曾呆在库房,通宵不睡地看守 文革结束之后,汪济英成为浙江博物馆历史组副组长。河姆渡试掘,成了他最后一个野外考古任务。 那之后,他把所有的考古笔记,全当废纸卖了,“当时有些伤心,因为再也没机会搞我喜欢的东西了,我想算了吧。” 1980年年底,汪济英成为浙江省博物馆副馆长,负责展览陈列工作。从打扫、搬橱柜、提展品,到展出、写文字说明,他一人包办。 当时的博物馆,条件并不好。“还不如北方的大户人家”,当年,国家文物局一位处长来视察时这样说。 记:文革时,博物馆经历了哪些风雨? 汪:文革时,什么东西都停了,也没人工作了。很多珍贵的东西,长期关在库房,比如我们的镇馆之宝——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剩山卷》。 还有《劫钵图》(北宋大画家李公麟作品)、清初六大家的作品、浙派画、西泠八家的作品,都是全的。当时我们的书画藏品,在全国算是比较好的。 记:库房里那么多东西,怎么在文革中保存下来的? 汪:有一段时间,我就呆在库房里,通宵不睡,看房子。后来库房搬到文一路那边,孤零零一座房子,晚上我一个人值班,慌是有点慌的。 其实另一方面,我也想借这个机会,抄点东西。 比如商务印书馆出的《历代职官表》,有一大摞。当时外面买不到这本书,我从单位里借出来的。因为考古、书画研究往往会联系到历代职官,当时的抄写,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记:当年浙江博物馆的条件是不是很差?据说国家文物局一位处长来视察的时候,说 “还不如北方的大户人家”。 汪:主要是硬件设施差。 博物馆是几个破庙组成的,包括王阳明祠、圣因持罗汉堂及太乙分青室(文澜阁的附属建筑)等几个地方,面积很小,加上自然部,陈列面积只有1000多平方米,又那么零碎,实在很差。 所以,陈列展览怎么做,我也非常头痛。 那时候做展览,因为条件有限,只能放柜子里。一个柜子放一幅画还行,瓶瓶罐罐就放不下了。 记:您印象比较深刻的展览,还记得吗? 汪:是我做的最后一个展览,叫“杭州史迹陈列”。 当时,胡乔木到我们馆里视察,说:浙江博物馆处在杭州的西湖,却连西湖的历史都没反映,算什么博物馆? 这对我们压力很大,因为当时杭州出土的东西不多。只好把新石器时代出土的东西,老和山遗址发掘的文物,以及春秋战国、秦汉,尤其是能反映西湖历史的文物,全都拿了出来。比如,春秋战国的青铜器,汉墓里出土的一些陶器。 记:如今全国的博物馆很多,陈列方式也先进,有的还可以在网上参观,您怎么看? 汪:二战之后,听说美国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一个新博物馆,我们当时简直无法想象,现在中国的博物馆,也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观众来博物馆看展览,有猎奇心理。一方面想要了解过去,另一方面,他们希望了解人。比如于谦、岳飞,他们的故事就很容易打动人。 博物馆是用实物与观众对话的,但实物,更需要历史之人物去烘托。 过去,我们就注意到了这点,但因为表现手段有限,没法做。现在的博物馆,声、光、电都具备了,更应该在这方面多思考,如何表现历史中的人事变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