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你笑起来很好看（魏南连/文）

管理员

别哭，你笑起来很好看


魏南连/文


    坐董国光的车，常有种坐时光机器的感觉。
    和时间赛跑了一上午，刚结束手边事，发现离出发时间只剩半小时，猛踩油门飙到今天活动集合地，一头钻进他的机器，看城市如幻影般从车窗外掠过，转眼出上虞，上高速，进诸暨……当双脚踩在东白湖镇的马路上，脑瓜子还晕乎乎的，似乎落在了后面。

    直到跟着大家往左一拐，置身一条人车稀少的大街，不自觉拍下一堵年代久远的高墙，转而抬眼望向街道深处，才发现董国光的时间机器，把今天参加活动的志愿者们，带进了三十年前，那个一切都不那么快的时代。

    老屋，木门，斑驳的墙，草帽，藤椅，孤独的台球桌，还有只知唠嗑玩牌看电视，似乎不知抖音为何物的原住民。继续往里走，能感觉活力在体内渐渐复苏，充盈，紧接着大脑也上了正轨般，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了。

    这种怀旧的情绪在路过陈蔡村“老汽车站小店”时达到了顶点，好像走进这条街之前，一个个还是社会中流砥柱阶层，等走到街的最深处，已然是一群纯真的少年。



    在“老汽车站小店”旁一所庞大老宅里，被分割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里，她拘谨地冲我们笑笑，眼底的忧伤里带着温情。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容貌姣好，皮肤白皙，透着少女般青涩的女子，已经58岁。



    屋内刺鼻的味道和不忍直视的物件，迅速把我们从愉悦中拉回现实，一时错愕。

    她叫玲玲，从上虞章镇龙浦嫁来陈蔡，有人问如何会嫁过来，她用手比划出一块小小空间，说那年在报纸上写了篇小小的文章，被丈夫看到，找到了她。所有人都没有问她当年幸福与否。2013年，一场车祸夺去了她24岁儿子年轻的生命，一切的幸福、希望、打算，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中风瘫痪的她坐在床上，继续做着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纸手工，精神因崩溃而常年恍惚。她没穿裤子，掀开的被子一角露出白皙的皮肤，那样的白，是常年坐在阴暗里不见阳光的非健康色。屁股下面垫着的尿片告诉我们，她的吃喝拉撒，起居活动，一年四季，白天黑夜，全在这张床上。丈夫另住别处，她能活着，全靠周围邻居照应，每月的低保收入，帮她撑着最后的尊严。

    志愿者梁兄一直在鼓励她站起来，能坐这么稳，就有希望站起来，哪怕每天只站一分钟，只走一小步，坚持锻炼就有希望。她轻笑着摇头：“我自己知道的，我不会走了的。”眼里却流下泪来。

    她曾爱唱歌，唱得也好，厨艺手艺也好。然而那个她已经远去。替她擦去眼泪，我对她说：“别哭，你笑起来很好看。”

    同在陈蔡村，蔡勤地和他的志愿团队，也主动担负起了她的日常，每天为她送上中午晚上两顿饭，至今已坚持三年多。这是诸暨为数众多的民间爱心组织中十分亮眼的一个，志愿者已达500多名。蔡勤地本人，这名普通的浣纱初中的职工，退休前经常头戴小红帽在校门口守护孩子们。退休后，他仍坚持这一习惯，并组织志愿者在东白湖街头维护秩序，被亲切称为“小红帽爷爷”。他曾在1990年匿名资助山东信阳的贫困孩子，直到1999年该家庭脱贫，请媒体帮忙才找到这位好心人，揭开了蔡勤地的真实身份。40年来，他坚持资助困难家庭，累计捐款40多万元，帮助1000多名困难群体走出困境。2022年4月，他在自家建起“”雷锋精神传承馆”，截止2024年3月，已累计接待市内外参观者1500多人次。他建立东白湖镇独居老人档案，组织志愿者“一对一”结对帮扶。他参与爱心食堂，和志愿者一起为21位行动不便的老人提供送餐服务，其中就包括玲玲。







    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完成了看望玲玲之旅，在这之前，他带我们参观了他引以为傲的，诸暨市首家“雷锋精神传承馆”，以及坐落于此的蔡元培纪念馆和蔡氏宗祠。







    他说： “我坚持这么做，一定能带起一方风气，大家都会变得越来越好。只是我太忙了，许多地方照顾不够，包括玲玲。其实对她而言，最好的归宿就是养老院……”

    玲玲曾进过养老院，待了两年又回来了，再不愿进去。听到有人质疑她几乎消失的丈夫，她马上纠正：“没有消失，他在回来，在管我的，你看这些自来水，都是他打的。”

    临走，董国光告诉她，和她父亲相熟，父亲很好，很惦记她，让他今天代为看看。

    回来路上，董国光道出真相，原来她父亲已经离世，直到死都以为她过的顺遂，全不知女儿的境遇，而她也始终不知道，父亲已经不在。



    从后座望着董国光的背影，已完全不是15年前的样子。他说为了今天的行程，昨晚特意早睡，怕在高速上分神。一上高速，他便全程高能，不再聊天。



    这一天，他带领志愿者们走了三个地方，第一站：诸暨陈宅镇，看望18位残障人士。第二站：诸暨东白湖镇陈蔡村，拜访蔡勤地同时参观其“雷锋精神传承馆”。第三站，是他不忍见家乡的女儿在外受苦，要来看看，知道别的物品对玲玲来说多是无用，送来的多是吃的，摆满了她狭小空间的地面。



    东白湖镇的陈蔡村，像是被定格在了上世纪中后期的时间里，没再往前走。这里房屋老旧，街道婆娑，按现实的眼光看，它确实不够发达。然而一个地方文明的程度，若仅以硬件设施和商业繁华作为衡量的标准，难免助长拜金主义。

    这个不起眼的村子，是蔡元培的祖籍地，路边还可以见到手工制作香榧的工厂，和扎扫帚的妇人。随处可见的狗子，安静地对陌生人摇着尾巴。一个动物和弱势群体能够被善待的地方，一个文化习俗被不受影响地保留和传承的地方，灵魂必定是走在物欲前面的，这是任何地方迈向文明的第一步。
   

   感谢今天一起参加活动的志愿者。
   
2024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