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生活不是为了写作而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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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生活不是为了写作而准备的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谢洋 江畅　




余秀华，诗人、作家。作品有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后山开花》，散文集《无端欢喜》及自传体小说集《且在人间》。


“她是个盲女/有三十多年的黑暗/每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她把灯点燃/只是怕一个人看她/看不见……”


民谣歌手程璧在台上低头清唱，余秀华坐在一旁倾听。


近日，余秀华携新书《后山开花》到广西南宁参加“八桂书香周”活动。在新书分享会现场，程璧首次演唱她在多年前谱曲的余秀华的诗歌《手持灯盏的人》时，现场读者被深深触动，有人眼中噙着泪水。


余秀华现场揭秘了诗中这个盲女的原型，正是她自己，“我不仅看不清男人，也看不清女人，我也看不清这个世界。所以我想通过这首诗来表达自我的局限性，我对这个世界的所知，只有一点点。”


我宁愿平庸，也不愿牺牲生活来换取诗歌


余秀华变了。


9年前刚被外界所关注时，镜头下的她面容清瘦而略带骄傲，某些表情里还会透露一丝伤痛。而如今的余秀华眼神温和，笑意常常挂在脸上。


她的变化还体现在了诗歌上面，从2015年起就担任她诗集编辑的杨晓燕认为，虽然她诗中的爱依然痛楚，但在语言上会更加平和，表现上更加深沉而内敛。


这些变化与她的生活状态有关。2015年，近40岁的她付出15万元代价，结束了一段20年的婚姻。2022年，她曝光男友打自己100个耳光，随后与之分手。经历了这些起伏，她变得更加从容坦然。


不再需要种地、养兔子、开小卖部来维生，看书、写作、刷手机视频、种些花花草草，这就是她现在的日常生活。有人说她在这样的生活中，文字失去了爆发力。


她回应：“没有婚姻的羁绊后，轻松了太多。没有压抑，就没有爆发。但是人的生活不是为了写作而准备的，谁会愿意天天挣扎在生命的死亡线上，去成全别人对文学作品的要求？这是生命的本末倒置。我宁愿平庸，也不愿牺牲生活来换取诗歌。我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个诗人。没有生活，就没有诗歌。”她还说，她宁愿海子做一个平庸而快乐的人。


在平淡之余，她的生活还多了一些向外的探索。除了诗歌之外，她开始尝试写散文、写小说、画画、跳舞，她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生活状态：自拍、单人婚纱照、烫发、四处旅行……其实她一直认为生活才是重心，最近这几年只是与生活更加水乳交融。


“朋友觉得我有绘画的天赋，让我学画画，却发现我的手很难精确控制画笔，就放弃了。后来意外爱上跳舞，我觉得我前世是个舞者。”


她说自己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在近期的一篇文章中，她分享了自己觉得幸福的4个时刻：儿子给她买冰棍吃；等待洗衣机把衣服洗完；听家里的母鸡下蛋；看过去的视频思念某人。


她做到了长期以来想做的事：在庸俗的日子里寻找到快乐。


如果苦难不能带给自己学习和成长的机会，那就毫无意义


从出生时便患上脑瘫，读书时遭受同学嘲笑“要饭的”，高中时因为写字困难放弃读大学，19岁嫁给一个大自己12岁的丈夫，走红后无端遭受许多辱骂，40岁时母亲因癌症去世，46岁以为遇到爱情结果被利用、被家暴……正如她那本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的名字，她在这人间走得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但余秀华不认为她经历的这一切能被称为苦难，她说：“苦难是一个很大的词，它应该用在一个时代、一大群人身上。个人经历的这些，只能叫做困难。除非你经历的事情带给你特别大的痛苦，才能称作苦难。”


她遭受的这些无论被称作是苦难还是困难，她从中走了出来，并且一直与她热爱的诗歌相伴，这是她的胜利。“一个人按自己的心愿活着，努力地活着，本来就是一种胜利，人活着就是胜利。”余秀华说。


在日常的看书、写作之余，她还交了很多朋友。写诗的、写新闻的、出书的、做品牌的，有时她会刷着朋友圈，感慨这些诗是“像流水线一样被制造出来的”，有时忽然发现某个人不记得是谁了，就把别人删了。


常常有身陷困境的年轻人向她求助，希望她能给一些自己一些人生建议。余秀华总是谨慎地表示，这是别人的人生，自己无权指手画脚：“你也不可能在我身上找到打发苦难的方法。我只想活着，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但她又忍不住想要帮助别人，告诉对方，如果苦难不能带给自己学习和成长的机会，那样的苦难就是毫无意义的，要远离这种苦难，不能歌颂它。她说，如果苦难是一所大学，有人能学好，也有人一无所获。


“当苦难来临，不要自怨自艾，承认它是你生命里本来就有的。和它做邻居，再慢慢从里面走出来。对于实在无法解决的，就远离。人生从来就不是一场比赛，它不要求你的速度，只要求你把这一段路走完，甚至允许走弯路，因为所谓的弯路最后来看都是顺理成章。”


她相信，人需要不断反思自己受到的伤害，从中看到人性美好的一面，也接纳它丑陋的一面。通过反思获得成长，让内心变得强大。


“我理想中的爱情是这样的”


她的爱和恨都很大胆而直接。


2015年刚走红时，她就大胆表白李健，引发热议；2018年，她怒怼批评自己的诗人食指，两人你来我往；最近，她又表白董宇辉，说他足以用“先生”二字相称，“他在人世间我就安心”。


她可以大胆向喜欢的人表白，在诗里写下“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去后山大干一场”这样露骨的文字，却很少以这样的放荡不羁去描绘亲情，她说，“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写，提都不会提。相反你对这个人有一点好感，有一点冲动，有一点欣赏，而且知道不可能，就拼命地写。”


在2022年的一场直播里，俞敏洪称余秀华有着湖北女性的普遍特质——嘴巴很厉害，心里很善良。


如今，就算已经过去快10年，余秀华仍然还没完全走出第一段婚姻带来的痛苦，她说那是她生命里一个绝对的错误。她吸取了这两段感情的教训，告诫恋爱中的年轻人：不要只看对方对你好不好，还要看他待人处事。千万不要和一个人品不好的人相处，如果他本身性格有问题，哪怕他把所有都给你，你也别要。


她曾一直想要通过爱情证明自己是可以被爱的，现在却不再想再努力证明这个问题。她说人的年纪增大，荷尔蒙就下降，人的感情和生命一样，是一个自然衰败的过程。


现在她对爱情有了清晰的认知：“我理想中的爱情是这样的：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成长、互相圆满，一起往前走，互相指出对方的缺点不生怨隙，在亲密之中双方还有自己的空间。”


即使不再炽热地渴求爱情，余秀华依然相信“爱”本身，赤诚地将她的善良与爱意展现给世人。她在诗句里写道“爱一直充盈着我的心” “尽心地去爱吧，流泪也去爱”。


她希望，10年后的自己，仍然对生活保留热情，对世界有善良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