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冬，去医院重症监护病房看望87岁的老同事颜老师，但见兄妹俩正在父亲身边忙活着。哥哥左手轻轻地将父亲翻侧于床边,右手熟练地使用按揉手法，有规律地为病人从肩部到腰脊部进行上下按摩，一会儿又轻轻地拍打病人的腰骶部，按捏背部，最后抠拿病人两侧手指关节。妹妹默契配合，双手有节律并力度均匀地向病人大腿左右两侧向下用力推拿，再按摩脚底涌泉穴。经一系列程序后，兄妹俩小心翼翼地将病人仰卧于床上,在两腰侧及大腿根部垫上特制的小枕头,使父亲的整个身体平稳，全身肌肉得以松弛。这一切手法，均显得那么娴熟，近乎专业。一会儿，妹妹用大针筒从携带的杯中吸入流质食物，缓缓地注入父亲的鼻饲管。只见颜老师脸色渐现红润，惬意地舒展了眉目。待平静下来以后，竟然认出了我：“你是小董！”这一35年前的记忆与认知，出于一位重度失智的脑萎缩患者，着实令人惊喜。
记得去年深秋，我第一次去医院重症监护病房探望颜老师。那天，老人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气管被割开，痰声咯咯，颧骨凸出，大肉脱落，大汗淋漓，喘着大气，不省人事。翻开床头的病历，写着什么髋骨骨折、帕金森叠加综合征、老年痴呆症、脑萎缩、肺积水、心功能不全等一系列可怕的字符。病床边，各种用于抢救的医疗机械，如中心监护仪、多功能呼吸治疗机、心电图机、除颤仪、起搏器、输液泵等都紧张地工作着。凭直觉，老人的生命也就那么几天了。当时，侍候在侧的兄妹俩神色戚然，那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担忧写在脸上。一年过去了，不可逆的病在逆转，似有铁树开花的绮丽。这除了医院的科学治疗外，一位医务人员真诚地说，医院进进出出那么多重症病人的家属，颜老师的子女是最具恒心、最有细心、最富孝心的子女。若没有子女们的精心呵护，颜老师也许早不在了。
是的，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哥哥阿虎在杭州工作，每至双休日，就急急回绍照看父亲。平时，则由妹妹阿君和妹夫担起了照料父亲的重任。女儿的孝心天生细腻，也感动了医生。医院重症监护病房有严格的管理规范，医生们则对阿君的探病护理开了弹性的口子，为她的“三班倒”开了绿灯。早上8点左右，瘦弱的她开始进行“一级护理”。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颜老师的帕金森症状往往开始有节律性的震颤，先是从一侧手指开端，逐步呈现不自主的哆嗦，两手像搓丸子那样颤抖着。接着，牵连整个上肢，直至下颌、口唇和头部。这类症状，除了规范治疗，女儿对父亲的呼唤和按摩也是一副非常有效的镇静剂。“爸爸，我在呢，你不要再动了。”亲人的安慰，还真的制止了父亲颤抖的手足。之后，阿君将熬好的流质食物以及煎好的中药，在医生的指导下，按时分批给父亲服用，近中午才匆匆回家。下午3点，是探望病人的正点时间，阿君重复上午的功课。在女儿日积月累的精心呵护下，父亲脸色渐渐红润。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对女儿来说，护理父亲时担当着一个“良医”的角色。父亲鼻饲食品的配置，十分精当。赤豆要饱满的，小米要光洁的，黄鳝要去骨，鸽子要炖烂，甲鱼要蒸汁……五花八门的食品炖制，家里的厨房简直成了一个保健品的加工点。
晚上，照例又是一个“加班”探望父亲的时段。这回病房边往往会多一个女婿。每每此时，颜老师的帕金森症状再度表演，双手开始节律性震颤。女婿见状，柔和地握住老人颤抖的手，轻轻地一声：“爸，我来了，你的手不要跳舞了，休息一会吧。”大概是得到亲人的感应吧，或是长期护理的条件反射，老岳父真的静止了下来。接着的习惯程序也是轻轻地翻背，擦身子，从肩部到大腿的按摩，换尿布换衣服，垫被套，老人虽然说不出话，但常常溢出温暖的泪。
老人的泪，既是生理反应，更是风烛之年的情感流露。也许，在饱读国学文化的颜老师看来，儿子、女儿之孝，不算孝；而女婿、儿媳之孝，则是更孝，这使他感到很欣慰。是的，两年来，在杭州工作的儿媳，一有空暇，就带着儿子回绍照料公公，姑嫂联袂，忙前忙后，呵护有加，一并充当起女儿的角色。每当孙子深情呼唤“爷爷，爷爷”的时候，老人的神智特别的清醒，捏着孙子的手久久不肯放松。俗话说，女婿是半子，而女婿阿二这个“半子”的含金量特别高。岳父在医院的日益康复，离不开女婿的孝心支撑。妻子本来与他共同打理着一家竹木加工场，勤劳能干，本是他一个有力的助手。但为了让她安心照料父亲，丈夫主动劝她“离职下岗”，并笑言根据护理的优质程度加“双倍工资”，加工场则由他一人挑起了经营的重担。而且由于妻子长时间在医院忙绿，这位“老板”丈夫几乎承担了所有家务。晚上，在医院一场特别的护理功课之后，女婿还有最后一门绝活——为岳父熬中药。由于岳父的病复杂多变，中药处方也复杂多端。鱼腥草要新鲜的，枇杷叶要自备的，龙骨要先煎，勾藤要后下……两煎并一剂，再用三层纱布过滤，以便于鼻饲。如稍有马虎，药汁中留有粗屑，病人呛着噎着，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道工艺式的中药煎制，女婿已坚持一年有余。女婿对岳父视同亲爸，无微不至，其孝心也深深感染着下一辈。在上海读大学的儿子，每当接通电话，关心的首先是外公的病情。节假日回来，第一站不是往家里跑，而是直奔医院，一声声“外公，外公”，把混沌中的老人唤得眼睛发亮。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自然界花开花落，人生春去冬回，本来都是受客观规律支配的。凤凰总有一天会涅槃，而颜老师枯萎的生命之树得以滋润，真是因子女们“不信东风唤不回”的杜鹃啼血。爱心孝心，是人世间温馨的春风，在生命的河流中激荡起永恒的至善至美。耕读之家的悠悠书香，催开了灿烂无比的孝心之花。虽然，去年的冬天似乎来得太早，总有一些重病的老人挺不住而走向另一个世界。但我深信，颜老师在子女们浓浓的爱心中，必将熬过严冬，迎来一片充满生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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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 07:03:59
发表于 2013-5-2 07:4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