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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大伯徐懋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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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 11:3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管理员 于 2021-1-22 11:38 编辑

深情可待成追忆——忆大伯徐懋庸


  往事如烟,逝者如斯。当历史的尘埃落定,个人的价值凸显,大伯徐懋庸的形象在我的心中越来越伟岸。他那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意志,卓越的才能,不凡的成就,足以让我们后辈高山仰止!他是我们徐家的骄傲,也是我们下管、我们上虞的骄傲。

  我对大伯的认知

  我家堂前挂着一幅大伯徐懋庸一家的全家福,从小就听惯了奶奶“懋庸、懋庸”的念叨声。大门口高挂着一块略显陈旧刻着“光荣军属”的牌匾,奶奶曾亲口与我讲,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派人为大伯参加八路军而挂上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耳濡目染下,我觉得大伯虽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却仍是我家重要的一员。

  稍大一些时候, 父母对我谈起大伯时有点隐晦,既敬仰又禁忌。我知道这是我家最出山的大人物,住在大城市,曾经当过大干部,现在好像犯了大错误,成了个大右派。右派是啥?凭着当时的小脑子理解不了,感觉到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不过,大伯神童形象始终是正面的。一直当下管小学教师的母亲,时常以此来教育激励我和弟妹执波、执菲,由此也知道他童年时的许多逸事。

  小时候的大伯一边放牛,一边啃书本,数次因为专注而找不到牛。没钱买书就借,他几乎看遍了下管镇可以借到的书,到后来去隔壁的丰惠、章镇借。10岁时他写的小文,便让章镇街头一位著名的私塾大师刮目相看,当场允诺接纳其为学生。小学刚毕业,他就去邻乡一所学校当老师,“肚里墨水”一点不输其他老师。未曾出国,完全自学,却熟悉掌握四种外语,翻译出版过多部名著……

  光就这些,足以让学习条件比他优渥得多的我辈汗颜。

  在下管中学上学时,大伯给了我一个极大的震动。初中第一学期的语文课就有鲁迅先生范文,当时通过课外阅读,读到了鲁迅的一篇文章《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的一封信》,我料定这个徐懋庸肯定就是我的大伯,再细看下去,似乎大伯是以一种反面形象存在于鲁迅文章中的。这让我小心灵突突地不安起来,此后凡课堂上鲁迅的范文就会产生心理紧张:一怕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二怕伤着心中的大伯。

  从此,解开大伯这个谜,成为我读书的另一个目的。

  1979年我参加高考,虽然上线但没高出几分,之后有幸进入上虞春晖中学高复班。当我知道夏丏尊、朱自清等人都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巨匠,身在白马湖畔,对那个年代和背景更加有了考证的兴趣。可惜当时图书馆文坛史料甚少,加上备战高考,这一愿望未能实现。

  1980年我考入浙江丝绸工程学院之后,时常赴图书馆,除了看专业书籍,我最大的兴趣,是埋头翻看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相关资料文献,大体明白了事件原委:与鲁迅先生身为同乡又是师生关系的大伯,当时任左联秘书长,无疑是共产党和鲁迅中间牵线人的最佳角色,两人亦师亦友,又同样耿直。大伯可能年轻冲动,一封关于抗日“两个口号”之争的私信,因时机选择不当,语气表达不妥,让鲁迅误以为是一个团队在挑战他,遭到了鲁迅以公开信形式的痛批。写信是个人行为,但就信里所表达的,确实又是周扬或者党组织所提倡和赞同的。于是大伯就成了“两个口号”的“漩涡中心”。从20世纪30年代延续到“文革”后期,许多人牵涉其中,甚至为此影响整个人生,尤以大伯首当其冲。

  之后我又着意追寻新中国成立后大伯行进的脚步和羁绊。

  新中国成立不久,大伯被委任中南局主抓文教工作,之后赴武汉大学担任党委书记、副校长,校风教风学风焕然一新,深受各界好评。20世纪90年代我在绍兴县政府办工作期间,偶遇从武大毕业的绍兴市工科所杨高工,我就问他,可知武大书记徐懋庸?他说当然知道,第一年入学典礼上就亲耳聆听过徐书记近一个小时的报告,很有感染力和鼓动性。

  1957年大伯调回北京工作,当时正值推陈出新、百家争鸣,大伯直抒胸臆,多次在人民日报以回春、弗先等笔名发表文章,为党和政府工作献计献策,针砭时弊。在他眼里,共产党人应该襟怀坦白,成绩不用多讲,对问题和不足应该自省并接受人民监督。不料由此招来大祸,姚文元亲笔在人民日报连篇累牍一评、二评直至八评徐懋庸的文章,大伯被扣上大右派帽子,先后被发配到河北及北京郊区劳动改造。

  之后的十几年,大伯都是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度过的,对西方哲学和中国古代哲学研究上颇多造诣。压抑和严酷的政治环境与紧张的工作状态,严重伤害了他的身体,1977年春寒料峭的一天,才67岁的大伯便永远离开了我们。

  平反昭雪之后的1979年,中国社科院为徐懋庸举行隆重的追悼会,骨灰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1980年12月5日,人民日报以整版篇幅刊登了曾任重庆市委书记的任白戈,也是大伯在延安抗大挚友的万字长文,对大伯的一生作了全面追忆和高度评价。我驻足一个小时逐字逐句默诵了一遍,心潮澎湃禁不住泪目。

  是的,“即便被开除党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党的人。”这是大伯的肺腑之言。拨雾见日,党最后给了“懋庸同志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坚持真理的一生,艰苦奋斗的一生”的高度评价。

  大哥执提曾和我谈起大伯平反的艰辛经历,陈云同志起了主要作用,亲自写下了:“具体细节记不得了,但毛主席接见徐懋庸并提出六点意见应属实。”而六点意见核心就是:“两个口号之争”是革命阵营内部的矛盾。

  其实,论大伯和鲁迅先生关系,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们彼此之间光是书信联系就近60次,鲁迅日记多次记录和大伯的礼尚往来,加上是同乡,可以像亲戚般走动。有一次执提生病,大伯便带着他让鲁迅看病,开了中药方子。大伯曾问执提,你小时候,鲁迅先生还亲自剥桂花糖给你吃呢,可有记忆?执提回答说,一点印象都没有。确实,从科学角度说,二三岁前小孩是没有记忆的。

  大伯去世后,从延安革命根据地就与大伯相濡以沫的大妈王韦历经艰难,凭一己之力,将大伯堆积如山的文稿于20世纪80年代初相继整理出版,《徐懋庸选集》《徐懋庸回忆录》和《徐懋庸杂文集》,叠起来足有一尺高,大妈亲自邮寄过来的十套书籍,在老家引起不小轰动,家乡人都想先睹为快。其中有一章节是关于下管镇宗氏祠堂的描述,完全凭他儿时的记忆,还原成每个堂7个字,特别形象和琅琅上口,让后辈们传诵至今。

  我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把大伯新书浏览了一遍,激动,感慨,憧憬……以前,我只知道大伯伯是文人,是文学家、翻译家和哲学家,现在我知道大伯伯更是一名战士,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一位勇士。1938年奔赴延安时,毛主席亲自接见他,亲自为他安排工作,指定入党介绍人,甚至用《论持久战》的稿酬请客时也有他;彭老总曾向抗大常务院长何长工点名要他;和抗日名将左权有交集……我仿佛看到大伯在太行山上策马奋进,在抗大教室宣讲马列,在冀察热辽地区土改攻坚……从以笔为戟到弃笔从戎,文武双全,英勇善战,矢志不渝。大伯一生跌宕起伏,可歌可泣,荡气回肠。

  大伯对我家的关怀

  大伯的母亲在我出生前已经离世,大伯的父亲我叫他大爷爷,是我6岁那年去世的,他非常长寿,活到90岁,出殡的那天,搞得有些隆重,我连绕大爷爷坟头三圈的场景都记得。印象中大爷爷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白发银须,总是穿着一件长衫,眼睛是最后的几年失明的,长期卧躺在堂屋靠南窗的床上,奶奶讲这样可以多晒晒太阳,也便于叫得应,生怕他有不测。起居饮食一直由奶奶包了。

  我爷爷是下管镇上有名的篾匠,也是有名的大善人。他用极细篾片编织一对用于祠仪的牌扇,即便按现在的眼光,工艺水平也堪称一绝。不仅如此,他对当时的下管社会现象有许多独到的看法,与侄儿不谋而合。所以叔侄之间共同语言特别多,大爷爷一直反对儿子念书,以为早学门手艺早赚现铜钿。而我的爷爷则是他求学的坚定支持者,千方百计从微薄收入中挤出钱来救济他读书。大伯伯为躲避国民党的通缉去上海勤工俭学,我爷爷不放心,曾专程去上海看望他。

  可惜爷爷在我父亲5岁时就去世了。按大伯的说法,如果叔叔不早亡,凭开放和务实的性格,极可能和他一样走上革命的道路。

  之后,大伯对我爷爷的感恩全部汇集到我奶奶身上,亲切地称我奶奶为小娘,每次和我父母的通信,总要问起奶奶的健康状况,每月5元人民币总是雷打不动准时寄到家里,尽孝之心有口皆碑,西堂邻居们都知道大伯伯是一个大孝子。在奶奶心里,早已把大伯当成了亲生儿子,总是亲手制作一些茶叶和笋干寄包裹让大伯家尝尝下管土特产。小毛姐回忆起随父亲来下管时的情形,讲奶奶和我妈总是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们,“白斩鸡”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1977年2月,我们收到大伯的小儿子克洪发来的大伯病故的电报,在上虞法院工作的父亲当天赶去奔丧。平时少言寡语的奶奶大声恸哭,声声呼喊着大伯的名字,令我至今难忘。

  1962年,我父母结婚的那年,大伯专程赶来道贺,因为摘掉右派帽子,行动相对自由了。这也是大伯奔赴革命之后第二次来上虞,父亲去上虞火车站迎接,乡音不改,热情不减。其实大伯无论在上海,在延安,在北京,始终关注着上虞,关注着下管,当大伯从中央机关报《新华日报》看到下管解放的消息,兴奋不已,邀来同乡举杯相庆。

  我和大伯的交往

  我5岁时凭着母亲教我识写的几百个字,忽发奇想,也要学着爸妈的模样,给心心念念远在北京的大伯写封信,大意是把马上读小学的喜讯告诉他。

  稚嫩笔画和祝福语让大伯大为高兴,半个月之后就收到了他亲笔回信。折叠的信笺纸内居然还包藏着一个毛主席纪念章,这在当时那个年代,富有特别的意义。兴奋和激动足足陪随我好几天,我写信并收到大伯的信整个事,西堂五六户邻居都知道了,我亦以此引以为荣。

  之后的几年内,我陆续写过约十来封信,内容大体是禀告奶奶身体健康,报告我的学习成绩,还夹杂一些下管发生的新鲜事。

  还有一桩童年糗事,也与大伯有关。小学三年级时,生性顽皮又想作孩子王的我对玩具手枪极为入迷,自己亲手制作木头手枪、钢筋弯曲做的手枪,有长有短,蔚成系列,但所有的枪都是假把式:没有子弹。于是我执意想弄一把能射出子弹的玩具手枪,竟瞒着父母写信向大伯索要,不久愿望成真,包裹里面除了一把十分精致的塑钢玩具手枪,还有一副精美绝伦的玩具扑克。尽管为此受到父母的严厉责怪,但大伯的礼物仍令我喜出望外,爱不释手,每天放学归来必把玩一下,过过军瘾。

  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大伯的包裹里还挟带着一张小纸,让我手枪不要对着人。我真的以为这个小枪有很大杀伤力,几个小朋友聚在一起把玩时都十分小心,邻居大哥一看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对着自己的手按动了扳机,塑料子弹射出来了,结果却是毫发无损,令我等几个小朋友目瞪口呆,顿时醒悟,大伯的真意是怕伤着别人眼睛。

  1973年秋,日思夜盼的大伯携小女儿小毛第三次来老家,我穿上新衣服,和父母一起去下管汽车站迎接,大伯身穿整齐的中山装,消瘦却很精神。我们好似一对一见如故的忘年交,在下管老家的一星期,我一直粘在大伯身边,以前闻到香烟味就躲闪,但对大伯身上的香烟味总觉得闻起来特别香。每当和大伯走巷访友踏青,我总是自告奋勇作小向导。大伯沉静的目光像梳子一样地梳理着下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在街头巷尾寻觅儿时记忆,田间陌上发觉细微变化。管溪、桃花溪、老虎山、石笋山……作为小向导的我自然无法体会他看似沉寂,胸中却是波澜起伏的人生感慨,这种心情只有到现在,当我也进入了这个人生阶段的时候,才有所体会,引起时空相隔的共鸣。

  最后一天,大伯向我们告别,虔诚地向我奶奶三鞠躬,奶奶为此老泪纵横,互道珍重,不料竟成诀别。

  1990年10月,我携爱人赴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一起向大伯伯的骨灰盒叩头默哀献花。

  深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大伯在天上。

  (徐执平为上虞下管纪念徐懋庸诞辰110年活动而作。2021年1月13日于绍兴迪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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