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有两位著名的绍兴师爷,他们为后世留下书信文集,以见其可贵的风骨。龚未斋的《雪鸿轩尺牍》与许葭村的《秋水轩尺牍》堪称文坛双璧,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一席之地。上海书店在出版书籍的说明中称:“这两部尺牍,文辞生动雅丽,曲尽情理,向为尺牍范本。”
龚萼(1738-1811),字未斋,号雪鸿,《雪鸿轩尺牍》总结了他的人生体验:“入幕者须胸有经济,通达时务,庶笔有文藻,肆应不穷;又必须记诵敏捷,举一隅而三反;更须善于酬应,妙于论言。若无此三者,断不能超群轶伦。”
龚未斋的贫富观有两点:一是宁要清贫,不要浊富;二是清贫为贵,浊富为贱。他在《答朱桐轩》中说:“弟才不通古,性不宜今。生无傲骨,而苦乏媚容;人本清贫,而翻嫌浊富。窃以为幕而贫,清且贵也;幕而富,浊且贱也。”于今而言,这也是十分可取的。
他曾对忧贫颇甚的朋友说:“仕可贫而不可穷,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此救穷之法。”还说:“吾辈生长儒素之家,贫固其常也。此时咬得苦菜根,即他年得意,亦不为靡丽纷华所动。”安贫乐道就是他的理想,如《辞宁津明府刘三标》中所说:“然贫者士之常,阿堵物适足为身心之累。苟得箪食瓢饮,息影潜踪,啸傲于稽山镜水之间,于愿足矣。”
当然,他的尺牍不仅说理,也有雅致的情趣与美妙的文笔。比如:“斋中十姊妹花盛开,对我晴窗,争妍献媚,红红白白,绝可人怜。杂以小鸟啁啾,如奏笙簧于林下。”“裁笺劝驾,瘦腰郎真个销魂否?”“所幸数根傲骨,与篱畔黄花,尚能独耐风霜耳。”
许葭村(1769-1850),字思湄,号秋水,《秋水轩尺牍》浓缩了他的游幕生活,再现了晚清底层文人的艰难命运,成为后人品读的精品。其文字融合着人性的灵韵,婉转秀丽而决不矫饰,清新脱俗而倍觉雅致。
《秋水轩尺牍》收录许葭村的书信229篇,其中写给龚未斋15篇;《雪鸿轩尺牍》收录龚未斋的书信281篇,其中写给许葭村8篇。许葭村《复龚未斋信》曰:“况我未斋先生,品重琳琅,才工月露,仰而企之,已非一日;树而立者,诚足千秋。主善为师,宜在立雪坐风之侣;予生也晚,敢附乘车戴笠之盟?”两千多年前的越国,流行着一首《盟歌》:“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举行交友仪式,人们必定以此歌为盟誓,其意思是今后不管贫寒或富贵,友情一如既往。
许葭村出身贫寒,屡次试科举,但始终无法及第,为了糊口,只能游食于幕府之间。他常常在信中叹息:“为人作嫁,仰人鼻息”;“砚田所入,难补漏卮”;“一囊秋水,顾影生寒”;“探我行囊,惟有清风明月耳”。“酒酣耳热之余,狂歌当哭;雨晦风凄之候,搔首自灰。”
他向朋友借钱,于委婉含蓄中透发机趣,信中写道:“阁下风清载鹤,化洽鸣琴,几于无口不碑,无腹不鼓,皆由经术素所蕴负,施为本于挚诚。故民以蒙福而政声四达也。弟自启篆后,随居停至郡至省。甫于望后归来。鹿鹿尘踪,竟不知柳眼花须,已过清明百五。年华如驶,每年家慈垂暮,童乏应门,未尝不切切于怀。冀效板舆之奉,已十年垂橐,迎养无资,徒工有心旌一片耳。阁下意气如云,弟所深佩。或不惜西江之水一借润焉。则他乡游子,不致怅隔慈辉,而前度刘郎,兼得重谐仙侣,其拜赐为何如耶!”(《向玉田县李借银》)
一位朋友纳妾,他驰函道贺,还不忘调侃几句:“金台之游,久不赴约。昨晤令弟,谓足下已赋小星(注:即纳妾),想见豆蔻初开,春风得意,第恐河东君未必我见犹怜,则龙邱居士,难免贻笔髯翁耳。”(《贺李玉峰纳妾》)
如此精美的骈文,随处可见:“桂花香里,我驾扁舟;菊蕊黄时,君遗尺牍。捧霞笺而作庄诵,恍挹芝眉;审莲社之多佳,窃舒葵臆。”(《覆王儆之》)
书信曾给了人们所需要的温情和诗意,像《雪鸿轩尺牍》与《秋水轩尺牍》这样雅致隽永的书信,在我们这个时代恐怕已成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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