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莲 于 2013-1-25 07:12 编辑
追随细水长流的日子
苏七七
当北京、上海的人们调侃自己把日子过成“段子”之时,置身于安吉山林之间那些村落里的人们,则笃定地面对青山绿水,悠悠地追随似水流年,守着心里的从容,这或许也是生活的本真。 在安吉上舍村,我看到了这从容的生活。 上舍村是个有近四百户人家的村子,它不像梓坊村藏得那样深,村口是一块豁朗的平地,有农家乐,有竹制品加工厂,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舞龙博物馆——陈列了浙江各地在节庆时舞的龙:竹叶龙,棕叶龙,稻草龙,龙家族们的成员们都大眼睛长触须,非常可爱。上舍村的独门手艺是竹叶龙,进京表演过,出国表演过,见过很多大世面呐。 村子一样是安安静静的。沿着一条深深的溪涧,一侧建了许多民居,隔溪的另一侧是茶田、菜地、竹林。我沿着铺了水泥的村道往上走,一旁的院子里晒着些药材,院墙上晒着些萝卜,有一股过日子的细水长流的滋味。 走着走着,在一户人家边,遇到一个小菜园,被一圈桑树环绕着,密密匝匝地种了几样青菜和小葱,绿意盎意,让人心里顿时就羡慕起来:要是也能有这么个小菜园多好啊。不能养马劈柴,能养鸡劈柴也是好的,不能面朝大海,能面朝青山也是好。呼吸着干干净净的空气,吃着天天然然的菜蔬,劳动,读书。要是还有几个朋友来访小住,能一起写字读书,谈诗论画,那就太完美了。中国农业社会的历史如此漫长,以至于现代人的心里,总还留着一点“耕读传家”的文化基因,看到小山村这样的恬美静好,就生出陶渊明般的隐逸之想。 我在这个小菜园边默默赞美了一会儿,又往上走时,又遇到几个菜园。每一个小菜园都是不一样的,它们都是依着巷路,依着院墙自己长出自己的形状来的。有个菜园大些,三角形,阳光很好,在菜园里还有两棵小树,一棵桑树,一棵木芙蓉,木芙蓉正开着粉红花。有个菜园是长方形,细心地用护网围着,不让鸡鸭去糟践。看菜园子,就能看出这户人家是不是勤快和细心,会不会过日子。在村子开农家乐的那户人家有个大菜园,只怕是没工夫经营,只留着蔓延的老南瓜藤,两只黑母鸡在里头悠闲地散步。 走在村道上时,忽然一只大狗大声吠叫起来,对着我呲着牙。我很害怕,又装作不害怕,不看它,只管自往前走。有个老太太跑出来喝住它,它悻悻地发出呜呜声,我赶紧溜走了。不用走十分钟吧,两边就没房子了,村子这条“主干道”就走完了。这个村两头都通大路的,再走上去,路反倒更大了,从这个方向,就过了安吉县通德清县去了(这些县名都好听)。 秋天的阳光洒落在群山之间,山林上,溪流上,真是又明亮又温暖,空气那么透明,那么甘甜,人的身心都要轻盈起来,像是什么都不用再多想了,就是只管深呼吸,好像能把自己身体里的浊气都换出来,把五脏六腑都洗洗干净。家畜家禽的声音听不到了,远远地听到的是呖呖的鸟鸣。两三种声音起落着,像是露水滴在绿林间。 茶田到了开花结果子的季节,白瓣黄蕊的花错夹在叶隙里,茶籽还是嫩绿的,新挂上枝头。沿着两行茶树之间的空隙看过去,有小鸟在这条美丽的小径上闲逛,用硬喙在泥粒草叶间拨拉,找小虫子吃。 这个季节是芦苇和野菊花的季节,蔷薇果也在田畔结着红红的小果子。我走到一个地方,看到一片像丝一样的茅草——真的像丝一样啊,又细又软地铺了尺许的一层,干透了,在阳光下泛着浅褐加银灰的光。生命有时候真是奇异极了,这些茅草死了吗?它们看起来美丽极了,像雕塑一样永恒,而且还像动物的毛皮一样蓬松暖和,让人想躺在上面睡上一个大觉。 我沿着路向前走了好远,景像愈显壮阔,山脊在蓝天中画下又坚实又温和的线条,群山层叠,迎着阳光的山坡绿得耀眼,而山谷藏在幽暗的阴影里,这些颜色与形状,简单极了,但是又深刻极了。 看着这些山,忽然想到了塞尚,想到了形式与永恒。远远的树失去了细节,它们在山上形成队列,像细胞一样排列,然后呈现出一种疏离于细节的整体性,但整体性只能来源于细节。我停在了这里,在风和阳光之间,陷入了一种宁静的喜悦。 在高处的一棵叶子红了的枫树前,我俯视着上舍村,它现在像是一艘远方的轮船一样停在山的海洋里。这里的自然,是一种驯顺的自然,然而它还是有一种超乎人的东西,超乎生活的东西,它还是能在某一刻带来原初的欢喜,带来无声的洗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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