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巢父
李月红
叶芝的诗里,有这样一段家庭时光:“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朦胧/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慢慢吟咏……” 可能在许多西方文学里,你会无数次地读到壁炉:家人、朋友围着它,谈着夜话、说着故事,那忽明忽暗的火苗在眼前跳动,满屋的温暖,满屋的亲情。 透过这些文字,是一个东方孩子周光,对“家庭时光”最早的想象。 捧着书的周光,那时住在北京。或许是受艺术家庭的熏陶,他从小就喜欢看外国文学,雨果、托尔斯泰、杰克伦敦……在那些大文豪的笔下,冬天总是与乡村、壁炉有关,主人公是一个个有着骑士精神的乡绅,他们是聪明的农民,崇尚节俭的贵族。 上世纪60年代,父亲被派去筹备苏州丝绸工学院,全家随行。这是周光第一次在乡村生活:种瓜种玉米,养猪养鸡鹅,“每每有果实成熟,那种摘时的喜悦,跟现在买菜时的心情大不一样。”周光回忆说,当时种养是为了度过饥荒,生活氛围却是天真烂漫的。 结束了短暂的童年乡村生活,周光的人生从此与城市有关。1979年,周光考进南京市广播电台,当一名主持人;再后来,他调到杭州台,主持《报刊选播》栏目至今。 这样的生活似乎如流水线般齐整。上班,回家,会朋友,看电视……家庭生活的全部,几乎不用掰完十个手指头。更令周光难以忍受的是,随着城市的快速扩张,凤起路的家几乎被四通八达的道路包围,“你的生活节奏不是与自然界同步,而是随着汽车喇叭起伏,这样的家,太糟糕了。” “不是说买了房子,装了家具,住进来就是家。家,是一种慢了时光的生活。比如壁炉,围拢了亲情;种养,陶冶了氛围。”30多年的城市生活,周光会一次次回味那些文学中的家庭生活。城市是速度,奔跑时耳边呼啸而过的是那些氤氲温情的氛围,罔顾了,舍弃了,家就单调了。 2011年,周光找回了生活理想——我造我家。在杭州西郊,这是一个城乡交界的地方,他找当地的农民租了一个二楼的旧仓库,100多平方米的房子,租期10年。 这是一个面朝农居背靠山的房子,还未完全装修好。最完整的是一个工作室。所有关于家的创意、物件和状态,都在这里。周光在旧货市场搜集来各种建筑工具,锯刀、铁锤、电焊,从木材市场拉来三车旧木头,油漆。他雇请了三个农民帮助干点零活,他则负责电焊,创意部分。 我很好奇,“技术怎么办?”周光回答得很干脆,“所有的东西,到我手上一定是郁郁葱葱的。”这是一个超级自信的人,他说这与知识水平无关,只要愿意做有趣的事,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诚如所言。周光将二楼通道封死,凿开背山墙壁,辟出新路下山。一个小变化,房子的格局立即有了离群索居的感觉。周光又将山顺势凿出一个百平方米小院,用石块垒筑削山面,院子周边立起多根木柱,就像一个超级大的蒙古帐篷。这里还有玄机。有太阳的日子,借助两个古旧消防云梯,掀起院子四周的广告布帘,阳光鸟鸣风声全都钻了进来;雨天,或是冬天,小院则裹成一个透明的蒙古包。 一百平方米的仓库,则被周光改造成文学中的家。一进门,就是一个铁灶台厨房。这是周光的独家创意,他用废铁焊出一个有两个炉膛的铁灶台,面对窗户的地方安装了一个简易的油烟排风扇。这个家庭已经多年食用蒸煮食物,做饭基本不产生油烟。 厨房,是一个家庭最烟火的地方。每天的情绪状态,人际间的行为交流,在拨弄锅碗瓢盆时的高低声响中有了答案。 再往里走,就是客厅。一个大大的壁炉竖立着,红砖白粉的,沙发,摇椅,伴读狗,书籍,那些西方文学作品中的元素,在这里都得到了一一对应。如果细数,周光在院子、客厅和卧室分别砌了两个壁炉,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童年向往。 房间的一侧,留出来作为浴室。这里并无特别,只是屋顶的瓦片被揭开了一半。周光说,这里打算做一个玻璃房,一个能晒进太阳的浴室。这是他的一种想象:向着太阳,慢悠悠地生活。 与城市的家相比,这里只是多了一个院子的面积。整个装修不过三万元的预算。就便利、采购、水电而言,相去甚远。甚至,就精致而言,这未成形的房子有着许多粗鄙的地方,比如那些笨笨的手工桌椅,黑大个儿灶头。周光说,这里是一个慢了时光的家,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呆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身心愉悦的,每一分钟似乎都能静静听到时钟嘀嗒走动的声音。 今年夏天,这里即将完工。周光说他会带着家人彻底离开城市,来这里生活。在山坡上,他会种菜,养鸡养狗,让它们自然生长。 当然,他并不想当隐士。住在这里只是重构生活的第一步。周光说,他不会离开人群,他想周游世界,他想在这里做一个乡绅,一个聪明的、会动脑筋的农民,一个巴尔扎克笔下热心帮助乡亲的英雄农民。事实上,他已经开始了。清丛林,复茶园,卖茶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