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 发表于 2023-5-25 07:11:49

孙甘露:写作就是写作者的未来

孙甘露:写作就是写作者的未来


来源:《小说评论》  孙甘露  


不久前,我在某个场合,大致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我把《千里江山图》的酝酿和写作,视为一次新的学习过程。从写法和故事本身来说,都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我像个初学者一样,进入小说,进入历史。也许,就因为这样,历史得以重新展开,对一个小说作家而言,这更意味着需要进入人物的内心。他/她的内心成为行动的力量,历史也是这样打开的。


历史和故事,说起来语义的指向有点不同。历史指向某种真实性,至少是一种真实的期待。故事更像是一种讲述,一种与生俱来带有修辞性的表达,讲述和表达的方式成为小说的外貌。对小说家的考验在于,你要讲得和写得像真的一样,至少让读者感觉像是真的。于是,故事就成了历史,历史在故事中复活。其实,这就是文学或者小说的朴素功能。批评家喜欢说,历史在文学中重新诞生。我没把握说,这也可能会是读者在《千里江山图》中感觉到的阅读体验。


在写作者看来,任何貌似宏大的事物,其实一点儿也不抽象,所有的一切都是具体的。那些人物和他们的内心活动,感召出了写作者的无限遐思、想象和感慨。《千里江山图》的写作过程,让我重新回到经典作家的世界中。他们写出了最深刻的历史,和人的世界。我举例说,我会时常想到荷马,莎士比亚,布莱希特,萨特,卡尔维诺,康拉德……幻想着他们忽然现身在上海的街头,这座我熟悉又陌生、充满着感情的城市。上海是一座世界之城。有一天,就像马尔克斯在巴黎街边走过,忽然,他看到了对面正逆向走着的海明威,不由得挥手叫到:“嗨,欧内斯特。”这也是上海街头或咖啡馆里的典型场景,如果你熟悉鲁迅的话。写作者的使命就是要复活这个世界。复活也是想象未来。从历史看取未来,就会与现实重叠。


这是一个大时代,小说家正逢其时,躬身入局。也正因此,我意识到了自身的限制。面对的是全新的历史和现实,一切都需要重新打量和磨合。既往的经验既是财富,也许也是一种约束和负担。历史需要从现实重新出发,作家更要在世界文学之旅中找到自己的驻足点。你在巴黎或上海的街头徜徉,须得小心自己的迷失。你设置了谜面,但忘记了谜底就失去了来路和去向。在捕捉到那个踏入契机的一霎那前,需要不断地返身、前行,左顾、右盼。文字里的历史和现实的界限慢慢在模糊,我期待着一个小说的文学世界的成型。于是,渐渐的,就会看到人物的面影从阴影中浮现、清晰起来,他们开始活动,历史和生活的帷幕也随之启开、震荡。其中有我熟悉、好像熟悉的一切。陷入其中,就像里尔克的诗,“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我像一面旗帜被空旷包围,我感到阵阵来风,我必须承受”;“我舒展开来又卷缩回去,我挣脱自身,独自置身于伟大的风暴中。”从现实置身历史,你会发现,历史或者说能够在故事里复活的历史,一样真正地风华绝代。


据说在中国新文学的早期,有一种文学或小说的观念就是用自叙传的方式写故事。这符合很多作家的写作案例。某种程度上,我也是追随者。写作者的每一个故事,都是在写自己的历史。重要的不是在还原历史,或者说,重要的是在用何种方式还原历史。语言,句式,段落,结构,还有无数的空白处,就是一个小说家的生活方式。你在写自叙传。宇宙如此浩瀚,个人必须保持谦虚和虔诚。写作者所拥有的只是文字里的想象和理想。如果作品就是我们的存在,那么,写出的故事和其中的人物,就是我们的前世今生。我们的个人史和文学史,就以这种方式,慢慢地延伸。假如未来就是一种无穷之远,写作就是写作者的未来。这在ChatGPT的时代一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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